庆长琉球之役:日本岛津氏40天征服侵吞琉球王国
作者|冷研作者团队-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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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大家都知道,目前日本的冲绳地区,其实是原来的琉球王国,然后在17世纪初,被日本所侵占。本文,我们就来讲讲,日本是如何用军事手段侵占琉球的。
其实日本人对于琉球的野心,从那个妄图征服朝鲜的丰臣秀吉,就开始了。
天正十年(1582年)六月八日,秀吉封家臣龟井兹矩为“琉球守”。
龟井兹矩是出云国人,原来是尼子氏的家臣,为复仇追随秀吉与毛利氏作战,因鸟取城战役中的战功,被封为因幡鹿野城主。据《宽永诸家系图传》记载,秀吉曾与龟井兹矩约定,等击败毛利氏之后,封给他出云一国。但此时“本能寺之变”突然发生,秀吉与毛利氏议和,无法实现当初的诺言,便询问他希望转封何地,龟井兹矩回答说:“公若能诛杀(明智)光秀,则日本六十余州将归于掌中。我在国内无所希求,请赐给琉球。”
秀吉一直有海外扩张的念头,听了以后非常高兴,马上抽出腰间团扇,在正面写了“琉球守殿”,背面写上秀吉的花押,赐给龟井兹矩。
这件事并非只是传说,据纸屋敦之的考证,从这以后到天正十四年(1586年),秀吉给龟井兹矩的八份公文都称之为“龟井琉球守”。而且在日后唐浦海战时,李舜臣属下李梦龟曾经缴获了金团扇一柄,扇面左侧有“龟井琉球守殿”字样,还有秀吉的名字,也许就是上文提到的那把扇子。
当然,在日本传统律令官制里,“琉球守”的国司名并不存在。可是,虚构的“琉球守”随着秀吉侵略朝鲜,开始变得现实起来。
日本文禄元年(1592年),龟井兹矩从秀吉处获得了“琉球征伐使”朱印状,组织士兵3500名准备远征琉球。但秀吉随后认为,侵略朝鲜兵力不足,若琉球战事拖延,将妨害朝鲜的征讨,因此命龟井兹矩前往朝鲜。
此后不久,岛津义久却在给琉球王的信中说:“龟井武藏守(龟井兹矩),望为琉王,其意已决,欲赴渡楫。予闻之依讼,化遁其难。琉国之安全,岂非吾计乎?”坚称因为自己通过与秀吉亲信石田三成、细川藤孝等人斡旋,才得以阻止龟井兹矩出兵,但琉球对此卖恩之说没有反应,这成了日后岛津氏出兵琉球的口实之一。
此事并不是岛津氏第一次向琉球国卖恩,早在日本天文三年(1534年)九月十六日,岛津氏家臣伊周村右就致书琉球三司官说:“往年,备中莲岛住人三宅和泉守国秀欲取琉球,船至坊津,本藩以与贵国同盟之故,遣兵击之,遂杀国秀。”不过现在一般认为,三宅国秀征服琉球动机不明,加上这事又“恰巧”发生在岛津氏想要垄断琉球贸易的时候,因此岛津氏单方面的说法并不十分可信。
如前文所述,天正十五年(1587年)丰臣秀吉平定了九州岛。翌年八月,岛津义弘进京谒见秀吉时,秀吉告诉他欲使琉球入贡。同年年末,岛津义弘派遣大慈寺僧龙云赴琉球,致书琉球国王:“方今天下一统,海内向风。而琉球独不供职,关白方命水龙,且屠而国。及今之时,宜其遣使谢罪,输贡修职,则国永宁矣。兹特告示,因赠扇子百本,用陈微忱。”他以武力威胁琉球前来入贡,但琉球因国王尚永去世没有及时响应。
▲影视剧里的琉球国王
及至尚宁继位,才派遣天龙寺桃庵和尚出使日本,到京都拜谒秀吉,并呈上了尚宁的书信。这封信后来被收入《续善邻国宝记》,也是现存唯一的一封琉球国王致日本最高当权者的信件,全文如下:
承闻日本六十余州,拜望下尘,归伏幕下。加之及高丽南蛮,亦偃威风,天下太平,櫜弓抚四夷之谓乎?吾远岛浅陋小国,虽难覃一礼。岛津义久公使大慈寺西院和尚,蒙仰之条,指上天龙桃庵和尚,明朝之涂物,当国之土宜,轻薄之进物,录于别楮,为遂一礼也。恐惧不宣。
万历十七年仲夏念有七日
琉球国王
谨上
日本关白殿下
尚宁自称琉球国王,使用明朝年号,清楚地表明了琉球是明朝的藩属国。信中内容也只是对秀吉统一日本表示祝贺,丝毫没有“归伏幕下”的意思。琉球虽自誉“万国津梁”,但也清楚自己是“浅陋小国”,故与日本建立睦邻友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但是,秀吉似乎把琉球的这种礼节性的道贺看作是对自己的顺服,在回信中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欲弘政化于异域”、“以异邦作四海一家”。
天正十九年(1591年),秀吉决定出兵朝鲜,乃至征服明朝,独霸东亚。十月二十四日,岛津义久致书琉球:“关白将伐朝鲜,征兵萨摩及贵国。曰:宜合两国众,满一万五千。寡人(义久)以贵国素不习军事,不责送兵。此间征发如数,因告贵国,宜输七千人十月之粮,明年二月以内至坊津,然后达于高丽。又自今月十日,诸侯筑行营于肥州名护屋,王以绝岛故不及会,宜输金银米谷之属以助役。”也就是说,秀吉向萨摩和琉球征兵一万五千人,岛津义久因琉球不熟悉日本军法,免除了琉球的军役,改为输送可供七千人食用十个月的军粮,还要求琉球向名护屋行营输送助役。但实际上,这军役本与琉球国毫无关系。
据岛津家本《琉球关系文书》记载,此前秀吉因为听信原田孙七郎的说辞,曾亲自致书尚宁:“夫我邦百有余年,群臣争雄,予也降诞,以有可治天下之奇瑞,不历十年,而域中悉一统也。由是三韩琉球、远邦异域,款塞来享。今也欲征大明国,盖非吾所为,天所授也。宜俟出师期,明春谒肥前辕门,若懈愆期,必遣水军,悉鏖岛民。”琉球三司官见信后大为惊愕,琉球国是明朝的藩属国,秀吉要其协助征明,怎能答应?
时任总理唐荣司(久米村的行政长官)的琉球官员郑迵(谢名亲方利山),早在岛津义弘初次致书威胁琉球入贡时,就开始密切注意日本的动向,着力搜集日本情报,并于此年四月分别通过明朝海商陈申、下属郑迪把日本将要入寇的消息率先通报给了明朝福建巡抚赵参鲁。
十二月十九日,义久再次致书琉球:“绫船迟缓,谴及敝邑,宜速遣之。名护屋行营,专属九州岛人,因命贵国助役事,已悉前书,此尤不可愆期。”要求琉球的军粮及助役,不可延误。
据萨摩藩学者伊知地季安所著的《南聘纪考》,琉球王尚宁在岛津氏催促下,于文禄二年(1593年),派遣天王寺菊隐、金应煦(摩文仁亲方安恒)运送军粮,但只有预定数额的一半。同年,由于日明议和,秀吉下令撤兵,但岛津氏等九州诸侯的入侵部队依然留在朝鲜南部。因此,十二月,岛津义久派遣成就院住持前往琉球督促尚宁运送剩余军粮。翌年六月,尚宁遣使回书称:“国穷岛疲,民无计偿出,使僧所审知也。只愿悯察,以加恩优,邻好益修,永奉聘贡。”但现在日本学界认为,这是岛津氏单方面的言辞,可信度不高。
而尚宁侍从喜安所写的《喜安日记》中的记载则是这样的:尽管萨摩岛津氏再三催促,琉球国依然不应,以致后来岛津氏发出通牒,要求琉球国在输送军粮和割让奄美大岛两个条件中做选择。对此无理要求,新上任的三司官郑迵断然拒绝了,这也成为日后岛津氏出兵琉球的口实之一。
丰臣秀吉去世后,五大老之一的德川家康成为主要继承者。德川家康一改丰臣秀吉妄想以武力称霸东亚的强硬外交方针,推出了善邻和平的外交政策。其中,谋求恢复与明朝的关系以获得对明贸易利益是其外交政策的基调。
▲日本纪录片中的德川家康
日本庆长四年(1599年),当时还是内大臣的德川家康通过对马岛宗氏传达了同朝鲜恢复和平的意向,又命令萨摩岛津氏将在朝鲜泗川之战中,被当作人质带到日本的明朝游击茅国器的弟弟茅国科,于翌年春天送还明朝,向明朝表达希望与其恢复邦交的愿望。
岛津义弘将此事交给家臣鸟原宗安。鸟原氏从倭寇起家,一门中的鸟原扫部助曾是倭寇头目徐海的合作者。天正十二年(1584年),岛津义久颁发给鸟原扫部助“琉球渡海朱印状”后,鸟原氏逐步成为萨摩具有代表性的海商,往来于琉球等地。
据鸟原家《家传由绪书》记载,鸟原宗安率领百余船夫由坊津启航,载茅国科先至福州,再从福州送至北京。明神宗对此非常高兴,亲自召见了鸟原宗安,并盛宴款待了他。茅国器也保证每年由福建派两艘商船与日本进行贸易。
不过,《明实录》中并没有关于神宗接见鸟原宗安的记载。另据《两朝平攘录》的记载,送回茅国科的这一行人,是从宁波经定海赴福建梅花所返回日本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款待他的应是浙江巡抚刘元霖。所谓的在北京受到神宗接见,不过是鸟原宗安为了邀功的夸大之词。
但茅国器的保证是真的,关原之战后的庆长六年(1601年),两艘商船由福建启航驶往日本。岛津氏御用的堺港商人伊丹屋助四郎得到消息后,秘密纠合海盗,在海上截击了明朝商船,杀光了船上人员,掠夺了货物,这事的背后或许有岛津氏的支持。
岛津氏归附德川家康后,助四郎被捉拿归案并处以死刑,给了德川家康一个交代。但是,德川家康也因此被迫放弃了与明朝的直接交涉,把外交重点转向朝鲜。
庆长六年,德川家康两次派遣橘智正出使朝鲜议和,但丰臣秀吉的入侵对朝鲜造成了巨大伤害,朝鲜对日本有铭心刻骨之仇,正如朝鲜宣祖李昖后来在致日本的国书中所说的:“壬辰之变,无故动兵,构祸极惨,而及先王之丘墓。敝邦君臣,痛心切骨,义不与贵国共戴一天。”所以,日本与朝鲜的议和一事也没有什么进展。
正当德川家康为如何改善同朝鲜的关系以期借朝鲜为中介与明朝复交而殚思竭虑之时,庆长七年(1602年)冬季,从日本东北面的伊达氏领地传来消息,琉球国船只因途中遭遇风暴漂流至奥州。
德川家康仿佛看到了日明恢复邦交的新希望——把琉球国收为从属,令其为日明贸易服务。因为在明朝的藩国中,琉球国与朝鲜国并驾齐驱,最为明朝所信任。而且,琉球国曾两次为明朝和日本充当过中介。
第一次是在明宣宗朱瞻基登基以后,四方藩国皆来朝,而独缺日本,于是,朱瞻基派遣内官柴山前往琉球国,令中山王尚巴志遣人赴日本,要求日本派使者来朝。
第二次是在嘉靖九年(1530年),因先前日本大内氏和细川氏的使者在中国宁波为朝贡权发生争斗,之后日明贸易被明朝断绝,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晴于是委托赴明朝进贡的琉球使者上表,乞恕其罪并请求重开日明勘合贸易。
德川家康接到报告,立刻命令伊达将琉球人安全护送至江户,不得有误,又因岛津氏一直宣传琉球国是其附庸,所以将从江户护送琉球人回国的任务交给了萨摩岛津氏。因为之前的明朝商船被劫掠的教训,这次德川家康为确保万无一失,严命岛津,说护送途中如琉球人有一人出事,就要惩处五个负责护送的人员。
第二年春,岛津氏遵德川家康之命将三十九个琉球人安然无恙送达琉球,并要求琉球国王派出“谢礼使”到江户进行“聘问”,以此对德川家康的好意表示感谢。“聘问”也称作“朝聘”,是古时中国诸侯朝见天子或霸主的礼仪,清楚地显示出德川家康“来聘”要求的背后,有把琉球国置于日本幕府从属地位的意思。但自从丰臣秀吉侵略朝鲜时向琉球国摊派军役以来,琉球就一直对日本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而且,家康给岛津氏的命令书状中有“琉球为萨摩附庸”的字样,此时琉球若答应,则无异于承认自己为萨摩附庸,所以对派使者到江户的要求没有予以响应。
庆长九年(1604年)二月,岛津氏又将漂至肥前平户的琉球人送回,并敦促琉球来聘,琉球依然不应。同年九月九日,岛津义久再次致书:“(岛津)忠恒任若年虽有短虑之企,愚老(义久)亲往古之盟约种种加助言,敢压留之。”
所谓“短虑之企”,就是指进攻琉球的企图。另据琉球国史书《球阳》附卷记载,此年琉球人牛助春(我那霸亲云上秀昌)等漂至平户,被送往萨摩,岛津忠恒将其扣留,并询问:“我欲伐琉球,尔等可以引导我兵船到达琉球国吗?”牛助春断然拒绝道:“助春生长于琉球,却忘记其恩,引导外人讨伐祖国,天地之间未闻有此道理。若因不受命而论罪,虽死不惜。”并秘密将此消息传达给琉球三司官之一的马良弼(名护亲方良丰)。由此可见,岛津氏此时已经想用武力解决琉球国来聘问题。
庆长十年(1605年)七月,琉球船又漂流至肥前平户,这次家康已对岛津氏感到失望,直接命令平户城主松浦镇信送琉球人回国,并与琉球国交涉来聘问题。岛津氏一直把琉球国视为自己的禁脔,家康此举深深刺激了岛津氏。为了让琉球通过自己来聘,保持岛津氏独占琉球的地位,奄美大岛侵略计划浮出水面。
庆长十四年(1609年)三月四日寅时(上午4点),岛津军的船只由山川港起航,岛津义弘与岛津家久前往送行。据说,岛津家久亲自骑马指挥了船只出航。岛津军于当天深夜到了口永良部岛。第二天没有顺风,岛津军于三月六日才由此出发。三月六日这天海风甚强,岛津军勉强维持住战船队形,船队一路南下。
七岛(吐噶喇列岛)滩海峡是日本与琉球的国界,当时尽管没有领海观念,但谁都知道一越过七岛滩便是琉球辖下。黑潮海流流经此地,从西南向东北,周围百余里海域由于汹涌的潮流,自古便是难以渡过的“天水”。
即将到达奄美大岛时,海风突然变强,将岛津船队吹得七零八落,一分为三:总大将桦山久高等人漂到了笠利湾内的津代凑,肝付兼笃等人漂到了笠利湾深江浦,副将平田增宗等人则漂到了屋喜内间切的西古见。
三月八日一早,肝付兼笃所部得到一些岛民聚集在笠利的藏本(琉球的府衙)准备抵抗的消息后,立即令陆路行军八里攻打该处。转瞬间,岛民被打散,纷纷逃入山林。当地大屋子(官名)佐文为转向岛津军投降,并帮助岛津军劝降岛民。肝付部返回深江浦,并在那里逗留了三天。
一般认为,津代凑发生过大规模战斗。据《西藩野史》等史料的记载,津代凑大亲(官名)率领约3000名岛民在海岸围起栅栏防备岛津军登陆,桦山久高所部在船上连发铁炮,击毙许多岛民,岛民溃退,桦山部乘胜上岸追击,生擒大亲。
不过,根据《琉球军记》的记述与奄美当地的传说,此战应当发生在屋喜内间切。登陆时,副将平田增宗曾向桦山久高求援,却被断然拒绝,只好自行与当地大亲率领的岛民战斗。而且,平田部烧光了岸边的村子,屋喜内也因此改名为“烧内”。大亲之子屋喜内太郎当年十三岁,跟着母亲躲在深山里才幸免于难。
琉球之役结束后,平田增宗因岛津氏内斗,于庆长十五年(1610年)六月十九日在土濑户被奉岛津义弘之命的押川公近射杀,后来被认定为“国贼”,以往功勋都被抹杀。所以,《西藩野史》的记载很可能是错把平田增宗的功勋给了桦山久高。
三月十三日到十五日,岛津军在大和滨驻留镇抚,当地大屋子茂手樽为岛津军提供了薪草等补给。喜界岛西目间切大亲勘樽金听闻平田增宗部在奄美大岛军威大振的消息后,主动坐船前往奄美岛津军营中表示恭顺,喜界岛因此未发生战斗。轻易占领了奄美大岛的岛津军,马上开始攻略德之岛。
三月十六日,分散在奄美大岛各地的岛津军在岛西南端的西古见集结,准备继续南下。十七日,岛津军向德之岛起航,但因风浪太大,除肝付兼笃与白坂式部少辅 (白坂笃利,一说为白坂笃国)所部的船到达了德之岛外,大部分船都返回了西古见。
兼笃和白坂的2艘船到达了德之岛东北的金间崎,兼笃随从的7艘船到了西海岸的湾屋,发现肝付部靠岸的湾屋岛民1000余人前来迎战,包围了随从的船只。
十八日一早,肝付部连发铁炮,瞬间就轰走了岛民,并追击杀死了50余名岛民,前田左近将监、伊达斛兵卫尉、白尾玄蕃允、有马藤右卫门尉、坂本普兵卫尉都立下了战功。
二十日,肝付部前往德之岛东岸的秋德凑,又与当地岛民发生了战斗,杀死了二三十人。申时(下午4点),推迟出航的市来家元部也到达此地。
二十一日,岛津军由此出航,行驶七八里海路后,因海风突然变强,不得不返回秋德凑附近的龟津。此时,桦山久高也率领20余艘船来到龟津,集结在此的岛津军船数达到70余艘。
龟津是东间切役所(官衙)的所在地,重新集结后的岛津军部分军众登陆准备攻打。当地大亲东之主安佐珍已病逝,他的儿子,被后世称为“掟兄弟”的佐武良兼(思太良金)、思吴良兼(坊太贺那)决定率部奋战。
佐武良兼据说是七尺二寸(约2.18米)的大个子,弟弟思吴良兼应该也差不多。兄弟二人膂力绝伦、武勇无敌,他们身着牛马皮做的甲胄,手持狩猎用的三寻(约5.4米)木棒,冲入手持枪、长刀的岛津军阵中。掟兄弟将木棒舞得如水车一般,气势如雷公霹雳,转瞬间便打倒岛津军中的庄内众、七岛众数十人。
其余岛民在掟兄弟的带领下,也持着削尖了的木棒与绑有菜刀、柴刀、斧、镰的竹竿等简陋武器冲入敌阵,打死庄内众六七人;当地每家都用罐子盛着煮沸的粟粥,从山坡上当头向岛津军淋下。岛津军滑倒,多人膝盖烫伤,无法再战。
面对这种形势,岛津军不得不暂时向海边撤退。掟兄弟率部追击,岛津船上的庄内众涉江丹后守下船用铁炮打穿了佐武良兼的胸膛。岛民们没有见过铁炮,看到木棒发火打倒了佐武良兼十分害怕,纷纷向后退。
佐武良兼挣扎着退到一处民家,用棉布包好身体后继续作战。不幸的是,他的脏腑被铁炮打破了,在战斗中口鼻喷血而亡。
弟弟思吴良兼看到哥哥战死,对岛民说:“今日我兄弟以死报国,快带领我们的母亲、妻子逃到诸田村去吧。”说罢,他又冲入敌阵,可惜因为武器装备太过简陋,身上多处刀伤、枪伤,在滨之手战死。
当地铁匠筱川勘津年轻时从奄美大岛来德之岛,身负先代大亲东之主的厚恩,此时,他已经七十多岁,追随掟兄弟打死敌人三人后,战死。
之后,在入番众主取(官名)向洪基(与那原亲云上朝智)的带领下,剩余岛民退入山林继续抵抗,因为要想对抗铁炮,唯有以山中树林作掩护才能减少牺牲。桦山久高然后率领10艘船先行前往冲永良部岛。
二十二日,岛津军追入山林进行“山狩”,向洪基因手下人数太少,已无再战之力。在此危急时刻,向洪基因认识岛津军中一名随军僧侣,得以免死投降。
据七月十三日幕府重臣本多正纯书状,此役德之岛岛民战死200—300人,由此可见,德之岛的激烈战况引起了德川幕府的注意。岛津军的战死数则没有记载,只知道岛津将领七岛船头吉兵卫阵亡。
三月二十四日巳时(上午10点),岛津军大部由龟津出航,日落时分到达冲永良部岛的岛崎,与在此地等候的先头部队桦山部会合,计划放过弹丸之地的与论岛,直扑琉球本岛。
冲永良部岛被怒涛与岩礁环绕着,因此,其世主认为,岛津军为避免船被怒涛打得粉碎,一定会绕开此岛,直接前往那霸。
然而,桦山部登陆当天,突然涨起大潮,船只轻易便越过岩礁上了陆。世主对这种出乎预料的事情感到非常吃惊,只好派出一名僧侣前去求降。
“不战即降,真是一群蠢材!”大将桦山久高对着僧侣大骂。蠢材,在日语中写作“马鹿”,据说源于中国“指鹿为马”的成语典故。自此以后,岛崎此地便改名为“马鹿尻”,一直沿用到明治年间。
另据《麑岛外史》记载,冲永良部岛岛民确实采用了“粟粥”战术。当时,岛崎周边村子家家都将粟粥煮沸,放在村口,等待桦山部上岸。历史上,用加热过的流食作为武器是很常见的,但在奄美诸岛,据说煮沸粟粥还是一种退散恶灵的仪式。
朝鲜之役时,明朝史书中将岛津义弘写为“石曼子”(或“石蔓子”,为“岛津”日语发音的音译)。
泗川之战后,岛津义弘更被日本称为“鬼石曼子”。在日语中,“鬼”加在人名之前是形容此人非常勇猛的意思,但在此时的琉球人眼里,“鬼石曼子”(鬼岛津)恐怕无异于恶鬼,所以他们使用了粟粥咒术。
不过,桦山部上岸后却把这些粟粥当成了充饥的美食。岛民见状大惊,又将毒药放入粟粥,桦山部不敢再吃,遂准备进攻,没有武器的岛民只好降服。后来,为了方便下一步征收兵粮,桦山部还特地向当地岛民传授了耕种法。
不到二十天,被称作“道之岛”的奄美诸岛全都被岛津军征服。从此以后,奄美诸岛成为岛津氏的直辖殖民地。
三月二十五日酉时(下午6点),岛津军在琉球西北部的古宇利岛登陆,此岛对岸的半岛上有著名的运天港。
传说日本保元之乱后,镇西八郎源为朝被流放到伊豆大岛。有一次,他驾舟出游,遭遇风暴,长叹道:“运命在天,余何忧焉!”不久后,他果然平安漂到了一处海岸,所以他把此地命名为“运天”,也就是今日的琉球运天港。
桦山久高出兵时,岛津义弘曾对其面授机宜,认为那霸港必有严备,不如登陆他港突袭。但桦山久高对琉球本岛其他港口并不熟悉,所以在永良部岛时,桦山久高特地先派了七岛众前往那霸港侦察。
那霸港宽25间(约45米)、内流(即进深)50间(约90米),两侧城塞的石垣上开着箭孔,中有“石火矢”(旧式大炮),而且港口海底还有铁链防止敌船靠岸。当时,郑迵率兵驻守在此,看到七岛众的船后,提高铁链并用石火矢打破了一艘船,七岛众被迫撤退。
桦山久高在前往那霸的途中得到此消息,吃惊地对左右说:“船队到此却无法登陆,有何面目回去见主公?不如切腹谢罪!不过,琉球本岛如此狭长,难道没有其他可以登陆的港口吗?”随后,他采纳七岛众的建议,转而前往运天港。
三月二十六日,岛津军由运天港登陆琉球本岛,运天港的旁边是统治琉球本岛北部的山北监守的居城——今归仁城。
今归仁城原是山北国王居城,建在标高90—100米的山岗上,城的北侧和东侧是70—80米深的溪谷,由石灰岩堆积而成的城壁高达3—8米、长达1500米,城内有8个城郭,从城门到本丸铺满狭窄的石叠道,甚为险峻,易守难攻。明永乐十四年(1416年),琉球尚氏王朝的开创者尚巴志,曾发兵攻打今归仁城。他联合浦添按司、越来按司、读谷山按司、名护按司、羽地按司、国头按司六路大军围城数日,依旧无法攻陷,只好买通山北王手下大将平原,怂恿山北王攀安知率兵出城决战,平原则在城内放火扰乱山北军心,山北军大败。城陷之际,攀安知怪罪守护灵石不灵,因而挥舞手中名刀“千代金丸”在灵石上切了“十”字刻痕,然后举刀自刎,山北国灭亡。
此战中,山北军的骁勇善战和今归仁城的险峻难攻给尚巴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位后,为防止山北发生变乱,他派次男尚忠驻今归仁城监守山北。尚忠践祚后,继续派遣子弟驻今归仁监守山北,成为定规。第二尚氏登台后,尚真王遵依前代旧制,命第三子尚韶威为山北监守,封为今归仁王子,其后世改为今归仁按司,改姓为“向”,世袭罔替。
虽然琉球王府无比重视今归仁城,但时移世易,琉球长时间的太平之世也把今归仁城守军消磨得毫无锐气。岛津军还未登陆,守军便已纷纷逃亡。不过,据《向姓家谱(具志川家)》记载,当时的北山监守向克祉(今归仁按司朝容)在三月二十八日去世,现在一般认为因战伤而死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么,此时琉球王府是如何应对的呢?据《喜安日记》的说法,早在三月十日,琉球王府就接到了去奄美大岛收集情报的泊笔者伊指川子元长,送来的奄美大岛军队战败的紧急通报。感到吃惊的琉球王府立刻赐予天龙寺以文长老紫袈裟,令他前往奄美大岛与岛津军谈判。天龙寺以文长老一行两艘船在三月二十二日经过德之岛,与市来家元部擦肩而过,未能与岛津军会面。
三月二十六日,琉球岛内开始盛传岛津军已在今归仁登陆的消息。“闻知兵船抵今归仁,国中百姓扰攘不安,竞相将家财运出避难,混乱情势前所未见。”在此混乱时刻,琉球群臣想到了菊隐禅师。
菊隐禅师年幼时就有出尘之志,因此拜圆觉寺洞观和尚为师,剃发为僧。后前往日本游学,在五山禅寺参禅学道十余年,被古溪和尚定为传法弟子,并授予“菊隐”这个法号。回到琉球后,担任圆觉寺住持。此时菊隐已经退隐,住在山川村千手院的草庵,琉球群臣认为菊隐长期游历日本,精通日语,又曾在萨摩住过一段时间,与萨摩三殿都有交情,因此请菊隐前往和谈。菊隐禅师推辞道:“我老了,只想居于岩谷而已,请让我在此终老吧。”但因事态过于紧急,尚宁亲自下令,菊隐不得已,只好在二十六日与马良弼等人一同坐船前往今归仁。
然而,《历代宝案》里收录的一份尚宁给福建等地承宣布政使司的咨文中,提到了尚宁在三月二十日派遣马良弼率领千余人前往运天港救援的事情。马良弼向尚宁报告,岛津船队声势浩大,耳听铳声绵连不绝,令人十分畏惧。三月二十六日,马良弼靠近侦察后发现,岛津军船多人少,认为不过是虚张声势,于是盲目出兵,中了埋伏,大败被俘。而《球阳》里却说只有毛凤朝(读谷山亲方盛韶)与菊隐去了运天港交涉,马良弼是后来在岛津军进攻到那霸后,才与尚宏(具志头王子朝盛)、毛凤仪(池城亲方安赖)等前往和谈的。
虽然琉球史料记载各异,但日本史料《肝付兼笃书状》却清楚地表明,琉球派来运天港和谈的是一名僧人(菊隐)与马良弼。至于《历代宝案》里面的咨文,只是向明朝编造奋勇抵抗侵略却不幸兵败被俘的说词,而《球阳》则可能是漏记。
▲《球阳》是琉球国三部官修编年史之一,由汉文写成
三月二十七日拂晓,菊隐一行来到今归仁,冒着斧钺之诛的危险与岛津军展开交涉。岛津军方面派出大慈寺龙云长老、市来织部、村尾笑栖为谈判代表,桦山久高是否出席不清楚,但他下达了“和睦交涉应当在那霸进行”的指令,实际上是拒绝了琉球此次的和谈要求。
我们知道,在渡海之前,不管是萨摩三殿连署的“琉球渡海之军众法度之条条”,还是岛津家久私下授予的“五条觉书”,都规定琉球若提出和谈必须接受,桦山久高此举显然违背了主命。据他自己说,琉球此举真伪难以窥计。但实际上恐怕并非如此。他应该是认为岛津军处于有利形势,为今后能牢牢统治琉球,应该在琉球本岛的那霸、首里等重要地方显示岛津军之武威,预先对琉球王府与百姓予以威压。
此日,平田增宗与伊集院久元前往今归仁视察,确认今归仁城已成空城。上午10时左右,“历不行仪”的岛津军开始在今归仁城周边放火,洗劫了该城和周围的居民。
三月二十九日,岛津军从运天港出发,走海路南下到达读谷村大湾。四月一日,桦山久高考虑到那霸港口有铁链拦截,且有石火矢的威胁,只派了五六艘船继续由海路前往那霸港,其余军队则在此登陆,向首里城进发。经过浦添时,他们烧光了浦添城和龙福寺。此外,岛津军在烧毁寺庙、城池的同时,也为了洗劫民宅而向周遭岛民家里放火。当时,除草的几个岛民看到岛津军后心生恐惧,躲进了麦田里,被七岛船头之一的彦作引出来杀害。
菊隐一行则未在大湾上岸,而是直接走海路到牧港,在豪雨中下船赤足走出该港,触目所及皆是焚毁的民宅与焦土,流离失所者甚众。这一行人经由浦添返回首里,向王府报告和平谈判失败的消息,尚宁与众臣大惊失色,血气方刚的年轻贵族却热血沸腾,誓要与岛津军决一死战。
四月一日未时(下午2点),海路岛津军到达那霸。据说此次特意避开了那霸港炮台,在附近另选了登陆地点。郑迵不得已,只好率兵离开那霸,来到久米村组织防御,但不幸战败,在逃往首里城的路上被七岛众的小松助四郎生擒。郑迵的下属则继续伏击骚扰岛津军,但已无力回天。
此后不久,陆路岛津军也到达了首里城的入口太平桥。此桥本是简陋的木板桥,十二年前尚宁考虑到岛民往来不便,特地下令建了一座石桥,并铺设了石板路。不料,这却便宜了入侵的岛津军,大军一路长驱直入。琉球王府仓促间以向德深(越来亲方朝首)为大将率领宗徒武士百余人迎击。其中,翁盛增(城间锁子亲云上)奋勇当先,但面对岛津军如急雨般打来的铁炮,不幸腹部中弹,被砍下了首级。其余宗徒武士见此场景,吓破了胆,争先恐后逃回首里城。轻易击退王府武士的岛津军开始在首里城周边放火,闻得大君御殿、仙福庵、毛继祖(丰见城亲方盛续)的宅邸以及许多民家皆被焚毁。岛津军的暴行令岛民非常恐慌,妇女纷纷逃入山中躲避。
▲琉球方一度靠毒蛇助战
《琉球渡海日日记》记载说:“足轻众到达首里城后,开始发射铁炮,四处放火。”这里的“足轻众”应该就是前文法度里提到的“无人众”,岛津氏家臣团中的最下级,知行地不足一町(约1公顷),没有随从人员的穷困小武士阶层。德川幕府成立后,他们在战场上立功出头的机会少了,因此,参加琉球之役纯粹是为了增加恩赏。另外,此时的岛津军没有打算严守军纪。
岛津军在首里城放火的时候,菊隐与尚宁的弟弟尚宏等人正在那霸亲见世(管辖贸易的役所)与岛津军代表大慈寺龙云、市来织部、村尾笑栖进行第二次谈判。和谈进行之中,忽见首里方向火焰冲天,双方都急着赶去首里城一探究竟,谈判无法继续。
突破了太平桥的岛津军继续向首里城推进,从首里上绫门(守礼门)到下绫门(中山门)的路旁两侧皆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岛津军。当时,琉球王府的御典药(御医)山崎二休身着日本僧兵服饰防御欢会门,法元二右卫门尉率属下武士攀上石垣,山崎二休奋勇作战,击退了法元部的进攻,并辱骂道:“萨摩混蛋们!有种便放马过来,看老子一箭一箭射死你们!”这一幕正好被和谈使者喜安看见。喜安怕和谈会因此挑衅行为而破裂,所以指斥其为“天魔的所为”。
首里城建筑在标高130米的狭小高地上,城周仅长270米到400米,只有石基,甚少城壁,无险可守,兵临城下的岛津军随时可能攻破城池,尚宁终于决心投降。
▲日剧《暴风雨》影视片段
四月二日,尚宏与马良弼、向里瑞(浦添亲方朝师)作为人质被送到岛津军中。翌日,后来的尚丰王(佐敷王子朝昌)也被送出。心怀不满的向里瑞之子真大和、百千代、真刈三兄弟等二十余人,也在此日离开了首里城,准备继续抵抗,在铺那原(识名原)与追来的岛津军展开激战,在打死正尊坊(梅北照存坊)、小松彦九郎和打伤法元二右卫门尉后,兄弟三人也不幸战死。
四月四日,尚宁离开首里城,前往马良弼的宅邸。翌日,大将桦山久高亲自接收首里城。他仅率直属部下入城,将部下分为四组,开始清点琉球王府的财宝,清点人员出入时也必须接受搜身检查以防珍宝被私吞。市来孙兵卫在《琉球渡海日日记》中写道:“凡有价值之物尽皆登录成为萨摩之物……日本未曾见之唐国文物珍宝不计其数。”也就是说,将琉球王府的文物珍宝尽皆登录在册,当作战利品全部带回萨摩。此项工作花了八天时间,可以想见首里城内有多少财宝。以发战争财为主要目的的下级武士也继续掠夺首里城周边地区。《喜安日记》记载说:“如各家日记,历代文书,七珍百宝,尽失无遗!”
桦山久高本想继续征讨宫古、八重山诸岛,但因海路遥远,打消了这个念头,让三司官促其归附。五月五日,宫古岛“叶船”来到琉球,先岛群岛正式归顺岛津氏。
琉球的败北,宣告了古琉球时代的终结,江户早期的著名儒学学者新井白石在琉球专著《南岛志》中写到这一段历史时也不禁感叹:“(岛津)师起四十余日,(琉球)宗社失守矣!”
参考资料
《琉球史》
《日本通史》
《岛津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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