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向南爱情往北，一名中澳跨国男同性恋的出柜故事：“别妖魔化，我们坦诚且真实”（组图）
【今日澳洲2月28日电】（记者 杰夫）上海到悉尼8243公里。
事业和同性爱人在那头，年迈的父母在这头。每年中澳之间的往返奔波，成为了Ricky生活里的一部分。
不过，与奔波之苦比起来，75高龄父亲的不理解，才是Ricky心中难以解开的痛结。
“我爸直到现在还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病，是要去看医生治疗的。”
从2002年毕业，与同性恋人在上海创立中国第一家有DJ打碟的同志酒吧，到现在成为中国著名LGBT娱乐品牌ANGEL的创始人，Ricky向今日悉尼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这或许不仅是他自己为了爱情事业奋斗的经历，某种意义上，他更是这个国家里，同性恋这个特殊人群的命运写照。
中国著名LGBT娱乐品牌ANGEL创始人Ricky（图片来源：供图）
“为了爱，我选择留在上海”
Ricky的父母在他刚上大学时，就先移民到了悉尼。全家人打算只待Ricky毕业，便举家悉尼团聚。
毕业后，命运却安排了Ricky在一次朋友聚会上，与另一名男生L（化名）一见钟情，两人很快陷入热恋。这段突如其来又甜蜜无比的感情，最终让他选择暂不与父母团聚，而是留在上海开始创业。
“为了爱，我选择留在上海。”Ricky回忆起创业初的时光，脸上泛起了笑意。
“机缘巧合吧，我留在上海的那段时间恰逢中国经济腾飞。”有了大环境的支持，也为了爱情，Ricky毅然决定在上海开一间同志酒吧。
“另一半很擅长做酒吧，我就负责做宣传推广，没想到在这个行业一炮打响。”
在整个采访过程中，“上海”一直是Ricky“事业”的代名词。
爱情事业双丰收，生活看似一帆风顺，然而他却坦言，心里压着许多旁人感受不到的压力。
最大的压力，来自远在悉尼的父母。
“在十几年前，出国是件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事，而且不是旅游而是移民澳洲，爸妈自然会非常不理解我为什么会选择留在上海。”
（图片来源：供图）
当时的他主要有两个顾虑，来悉尼，就得跟深爱的人分开，这是最大的顾虑。第二个，是没想好怎么和父母公开出柜。
“直到今年都2018了，中国大部分人对同性恋的看法和态度，顶多能算些许好转，更何况十几年前的主流观念，当初想要出柜真的非常难。”
“酒吧里女的那么少？一眼看去全是男的”
刚上大学父母就移民澳洲，或许出于亏欠，父母对Ricky的选择通常都大力支持。父母不在身边，也培养了Ricky比较独立的性格。
毕业后他告诉妈妈自己恋爱了，想和恋人一起做一番事业。
“在我妈的成全下，酒吧就开起来了。”
Ricky的第一间同志酒吧Pinkhome（图片来源：供图）
现在回忆起来，Ricky笑称当初和妈妈聊的所有关于女朋友的事，算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聊的恋情里发生的事全都是真事，只是换了一个性别和妈妈聊天。”
Ricky的哥哥跟着父母住在悉尼，机缘巧合下，他成为了第一个知道Ricky出柜的人。
“有一次他来上海，来我的酒吧坐坐，结果才坐一会儿他就开始有点紧张，问我怎么酒吧气氛不太对？‘这么大一个酒吧，怎么女的这么少，一眼看去全是男的？’后来我就告诉他了。”
Angel酒吧（图片来源：供图）
“当时我和男朋友是住一起的，我不可能不让哥哥来家里，所以就顺其自然吧。反正他澳洲来的，澳洲早就有Mardi Gras了，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情，就跟他说了。”
Ricky回忆，哥哥听后稍稍一愣，反应却出人意料的简单。“原来你是gay啊，ok啊。”
（图片来源：供图）
“哥哥肯定会跟爸妈说，我这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家里人不理我，当初我想至少还有个男朋友在一起。”
从机场到家，一路无话的尴尬
上海是和爱人一起奋斗事业的地方，而悉尼，在Ricky的口中一直被叫做“家”。
家人知道后的那年新年，他在回家的飞机上，整夜没合眼。
“准备了许多答案，在想父母来接我的话，我要怎么跟他们讲，他们又会问我些什么问题，比如“你怎么变成gay的？这是不是病啊”之类的，准备了一整晚。”
（图片来源：供图）
爸妈如约来接机，但许久不见的一家人，见面后却有种难以掩饰的尴尬。
“以前我们一家人见面都很热情，会彼此拥抱，也有很多话讲不完。”
“但那天就很奇怪，接到我之后，大家就六目相对了一下，我爸就再没看我，我妈帮我拿了点行李，一家人一句话没讲，默默走出机场。”
车上依旧延续着接机时的微妙氛围。
“我一直在心里准备着，等他们问我问题，我准备得很充分，比如gay是不是自然现象，动物界里有没有gay，同性恋和异性恋就像左撇子和右撇子的关系等等……我准备了很多这方面的比喻。”
“很想让他们了解，到底这个东西是我独有的，还是社会普遍存在的；是只有中国存在，还是别的国家也有……这些我在飞机上全想好了。”
（图片来源：供图）
然而直到坐上年夜饭的餐桌，父母也没问一个问题。“那种感觉现在回忆起都特别难受。”
最后还是妈妈打破了僵局。
“我妈问我怎么变同志了，以前电话里一直讲的是女朋友，怎么突然就喜欢男生了？”
“我说其实我是换了伴侣的性别和她聊，事情都是真的。”
打开话匣子后，母子之间聊了许多。
“后来还聊到了那时很红的张国荣，我妈也知道他是同志。”
“妈妈倒不介意我是同性恋这件事，她当时只是担心我找不到伴，一个人会越来越孤独，比如以后生小孩怎么办之类的？”
Ricky说，妈妈只希望他在走上这条路前，已经从头到尾想清楚如何走好和走到底。
“我爸坚持认为同性恋是病，得治”
相较母亲的理解，Ricky父亲的态度却大相径庭。
“我爸说以前中国也有同性恋，但他认为这是病，是要去看医生接受治疗的。”
Ricky和早先的Mardi Gras方阵成员（图片来源：供图）
Ricky笑着告诉记者，他与父亲和Mardi Gras同性恋游行之间还有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我第一次来悉尼时，正好赶上Mardi Gras游行，当时还是我爸带我去看的。”
Ricky和早先的Mardi Gras方阵成员（图片来源：供图）
“后来我父母为了这个事还一直争论，怀疑我是不是因为当时看了游行，受了影响才变成gay。”
Ricky坦言，自己和父亲之间历来交流甚少。直到现在，父亲仍认为同性恋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直到今天，他还会鼓励我去和女生结婚，生小孩。”
在Ricky父亲看来，澳洲能通过同性婚姻这件事，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在他看来和造反一样，一个国家竟然可以发展到这种地步。”
在公开出柜后，Ricky承认与父亲的交流就更少了。
“我和我爸在同性恋这个话题上完全不能沟通，他根本不会听我讲到第三句，他就觉得我们是在瞎搞。”
“其他话题我们偶尔还是聊的，但出柜这事对家庭还是造成了挺大影响。”
“在上海，同志还不能像悉尼一样牵手上街”
因为事业和家庭的关系，Ricky几乎每年都会穿梭于上海悉尼之间，这样的独特经历也让他成为了为数不多，能体验到中澳两个中心城市同志文化的人之一。
“我发现上海有个很有趣的现象，因为工作关系，我有很多接触体制内领导的机会，我发现级别越高的领导越能够接受，反而越基层的领导有时却很难。”
Ricky认为，上海作为一个汇聚人才的中国中心城市，也一如纽约、悉尼、巴黎和东京等国际大都市，成为了中国甚至亚洲同志文化的汇聚中心。
“上海在同志文化方面算走在全中国最前面的，观念方面也属于中国最开放的。”
“在我看来，在创造性行业里，比如服装设计师或室内设计师，同志人群的比例有时会多一点。如果一个城市选择拒绝这些人群，那这个城市就很难变成人才汇聚中心，纽约、伦敦、悉尼这样的中心城市是不可能排斥多元文化的。”
不过，Ricky也坦言，即便在上海，出于家庭和社会的原因，大部分中国同志不愿意、也不敢宣布出柜。
“上海有一个好处，同志有很多地方和机会去释放自己，比如参加一些大的Party，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压力释放，能让他们感受到同类人的安心，产生归属感。”
“但来自社会舆论和家庭的压力还是很大，大到很多同志还是选择隐忍。”
即便洒脱如Ricky，走出同性恋的圈子，仍时不时会感受到局促和不自然。
“在悉尼，你在街上可以看到同志情侣自然地牵着手走，在上海，这一幕几乎从来都没看到过。”
“右撇子总是右撇子，左撇子还是左撇子”
Ricky认为，中国舆论对同志的主流观念仍然亟待发展。
“小时候听我妈讲，她和爸谈朋友的时候，那个时期的中国，情侣在公园散步是不好意思牵手的。虽然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就连牵手都不可以，拥抱亲吻就更会被认为有伤风化，违反公序良俗。”
“但你看现在，一男一女在公园里，不管中国哪个城市，牵手、拥抱和亲吻都是非常正常的事了。思想解放了，大家就觉得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在Ricky看来，解放思想似乎只解放了异性恋，绝大部分人对同性的看法和观念还一如既往。
“现在国内很多人的观念可能还停留在70年代，但我觉得随着时间推移，这是可能慢慢、慢慢改变的，接受同性恋和同性婚姻目前正在成为全球社会的主流。”
（图片来源：供图）
针对同志权利的解放，Ricky认为是大势所趋。
“没人会去歧视一个左撇子，虽然他占很少比例，但他用左手也不是后天别人教的。”
“把左撇子放到一个班级里，并不会把全班同学都变成左撇子。右撇子还是右撇子，左撇子还是左撇子，存在的比例是不会变的。”
“所以把一个异性恋放到同性圈子去，他也不会变成同性恋的，反之亦然。这是一个很客观的东西。”
“不知道我这一代能不能看到中国同婚合法化”
针对中国同性恋合法化问题，Ricky称绝大部分人仍持回避态度，避而不愿多谈。
“连讨论都不做，就更谈不上解决和改变了。”
Ricky告诉记者，每次回到悉尼，这里宽容开放的舆论氛围都让他动容。
“上海或中国其他地方，要形成像悉尼当前这样的社会环境，我个人暂时还看不到希望。”
“国内部分媒体到现在还会妖魔化同志圈，给我们贴上怪异的标签。”
他举了个常见的例子。
“比如同志圈有少部分人可能喜欢易装或穿女装，有的人行为举止比较偏女性化，一些媒体和个人就会制作一些奇奇怪怪的小视频，这些猎奇视频会被传播得特别广。”
“主流的意识里就会形成这样的印象，原来同志是这样子的，是很娘的，跟妖怪一样。实际上如果真接触了这个圈子，会发现其实大部分人不是那样的，那些只不过是同志群体里的一小部分，LGBTIQ的范围很广。”
谈到中国同性恋合法化，Ricky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我觉得这条路非常长，也不容易，我不知道我这一代能不能看到，毕竟思想观念的解放需要很长时间。”
采访后记
对Ricky的采访，有些出乎预料的顺利。他大方、健谈，几乎毫不掩饰。
从普通本科毕业生，到如今中国著名的LGBT娱乐品牌创始人，Ricky在上海同志圈打拼出了一片天地，成为了圈内事业有成的代表人物。
“虽然跟同类人在一起非常自在，但跟社会其他人相处时，还是会略局促。”
Ricky总是站在面对媒体和舆论的第一线，这跟同性恋圈子里的大多数人有点不一样。
“其实并不容易，经过这么多年，我也才能坦然面对自己。”
他说，“总得有人站出来，安安静静讲出这个群体的故事，希望得到更多人的理解和尊重。”
“我们不是妖魔鬼怪。我们活得不易，但坦诚且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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