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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哨人”女医生遭严厉训斥 中宣部急删文章 胡锡进:要给不满情绪释放出口

2020-03-11 来源: 综合新闻 评论212条

12:10更新:

胡锡进谈《发哨子的人》被删

据多维新闻报道,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在中国持续走低,针对有官方背景的《人物》杂志文章《发哨子的人》被全网删除引发争议一事,同为官方发声的北京资深媒体人胡锡进亦发表一番言论,同样引发热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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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网络出现的甲骨文版《发哨子的人》。(胡锡进微信公号截图)

胡锡进作为中国官方媒体人,其一些言论经常会引发争议。

3月10日,中国官办人民出版社旗下《人物》在该刊封面文章《武汉医生》推出第二篇报道——《发哨子的人》,对此,不少网友通过各种形式保全这篇八千多字的文章。

这一现象同样引发关注。对此,中国官媒《环球时报》总编辑胡锡进在个人社交媒体亦发表看法,称也注意到各种语言、文字,以及符号版的《发哨子的人》,但认为这并非什么大事,只是一种表达不满情绪的“网络行为艺术”。

胡锡进说,“这样的不满情绪由来已久,它们总要通过一些契机和方式释放出来。其实在社交媒体时代,形成这种瞬间的集中释放是比较容易出现的,因为几乎没什么成本,如此而已。”

对于“删稿者”和民众两方来说,胡锡进主张多沟通,并认为“体制的相关设计”要给社会必然存在的一些不满情绪留出必要的释放出口和空间,而不要让一切都处于刚性的管理之下。这有助于社会整体和谐。

尽管疫情初期武汉问题不断,且舆论揪住吹哨人不放,但随着西方国家疫情持续爆发,中国抗疫积极方面也在对比中被放大,因此,胡锡进认为,目前围绕疫情的大环境已经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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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网络出现的16进制版《发哨子的人》。(胡锡进微信公号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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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报》发布有关中国抗疫封城的文章,认为则损害民众的生活和自由。(Twitter@nytimes)

这名自诩复杂看中国的媒体人认为,中国舆论场受到的政治重视程度远高于欧美,对后者而言,大体是什么都能说,但说什么也没用。而中国若反对意见刷屏,那么就会在后续的某项政策中体现出来。尽管有时一些言论被删除,但实际产生的政策性反思和影响并未被删掉。

因此,中国网络舆论场形成一套独特的“玩法”,当中不断有碰撞、磨合。胡锡进说,这会不断促进官民沟通和社会理解。别把一些事情看得太重,给接下来的磨合多留些空间。

除不满删稿行为外,中国民众也希望官方能够反思疫情暴露出的种种问题,而不是一味邀功。对此,胡锡进亦在微博中发文称,实际上自疫情爆发以来,中国的反思就已开始,尽管一些话在中国语境下不会说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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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网络出现的汉语拼音版《发哨子的人》。(胡锡进微信公号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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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网络出现的表情符号版《发哨子的人》。(胡锡进微信公号截图)

他说反思的证据包括,其一中共撤换诸多官员,甚至包括湖北省委书记和武汉市委书记,且这种处理还没结束。他反问,意大利、韩国有被撤的官员的?其二中国人一直不断追根溯源,而西方根本没有责任人,也没兴趣去找。

胡锡进强调,这些反思行为是中国社会强烈进取心的表现。正因为这样,中国在过去几十年里是世界上进步最快的国家。但他提醒民众,一个社会的集体问题没法做到根除。武汉在初期尽管问题多多,且被认为是体制原因,且更换体制便可避免,但西方的疫情持续爆发打破这种论调。

他说,一方面中国不能否认疫情存在可以避免的可能性,不要否定制度的软肋,但同样,也不应宣扬这样的软肋是中国独有的。若鼓吹中国制度根本上出问题,那这是睁眼说瞎话。中国制度可以亡羊补牢,但西方制度不行。

胡锡进强调,中国人“不应一反思就反思成政治上的自我怀疑,或者为了保持政治坚定而不容任何反思,都是要不得的”。



此前报道:

大陆官媒人民出版社主办的《人物》期刊,最新一期的封面故事是《武汉医生》,其中有一篇的采访对象是一位名为艾芬的女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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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芬的文章已被删除

文章有提到被称为「吹哨人」的李文亮医生,其最初在微信朋友圈中转发并用作警示的报告,「艾芬曾拿到过一份不明肺炎病人的病毒检测报告,她用红色圈出『SARS冠状病毒』字样」。艾芬将报告拍照并传给同为医生的同学,报告其后在网上广泛流传,有份转发报告的人就有李文亮等八位被武汉警方训诫的医生。

文章指,艾芬当时被指是「造谣」的源头,结果被医院纪委约谈,并且遭受「前所未有的、严厉的斥责」。时至今天,艾芬认为自己欠一个道歉,同时又不认为自已是「吹哨人」,应是「发哨子的人」。

值得一提是,上述文章在微博被全文公开后,随即遭到大范围封杀,曾经转发的内地新闻媒体如今亦已将文章删除。

原文:

2019年12月30日,艾芬曾拿到过一份不明肺炎病人的病毒检测报告,她用红色圈出「SARS冠状病毒」字样,当大学同学问起时,她将这份报告拍下来传给了这位同是医生的同学。当晚,这份报告传遍了武汉的医生圈,转发这份报告的人就包括那8位被警方训诫的医生。

这给艾芬带来了麻烦,作为传播的源头,她被医院纪委约谈,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严厉的斥责」,称她是作为专业人士在造谣。

此前的一些报道,艾芬被称为「又一个被训诫的女医生浮出水面」,也有人将她称为「吹哨人」,艾芬纠正了这个说法,她说自己不是吹哨人,是那个「发哨子的人」。

这是《人物》3月刊封面《武汉医生》的第二篇报道。

文|龚菁琦

编辑|金石

摄影|尹夕远

接到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艾芬同意采访的短信是3月1日凌晨5点,大约半小时后,3月1日凌晨5点32分,她的同事、甲状腺乳腺外科主任江学庆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两天后,该院眼科副主任梅仲明过世,他和李文亮是同一科室。

截止2020年3月9日,武汉市中心医院已有4位医护人员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疫情发生以来,这家离华南海鲜市场只几公里的医院成为了武汉市职工感染人数最多的医院之一,据媒体报道医院超过200人被感染,其中包括三个副院长和多名职能部门主任,多个科室主任目前正在用ECMO维持。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家武汉市最大的三甲医院,有医生告诉《人物》,在医院的大群里,几乎没有人说话,只在私下默默悼念、讨论。

悲剧原本有机会避免。2019年12月30日,艾芬曾拿到过一份不明肺炎病人的病毒检测报告,她用红色圈出「SARS冠状病毒」字样,当大学同学问起时,她将这份报告拍下来传给了这位同是医生的同学。当晚,这份报告传遍了武汉的医生圈,转发这份报告的人就包括那8位被警方训诫的医生。

这给艾芬带来了麻烦,作为传播的源头,她被医院纪委约谈,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严厉的斥责」,称她是作为专业人士在造谣。

3月2日下午,艾芬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接受了《人物》的专访。她一个人坐在急诊室办公室中,曾经一天接诊超过1500位患者的急诊科此时已恢复了安静,急诊大厅里只躺着一名流浪汉。

此前的一些报道,艾芬被称为「又一个被训诫的女医生浮出水面」,也有人将她称为「吹哨人」,艾芬纠正了这个说法,她说自己不是吹哨人,是那个「发哨子的人」。采访中,艾芬数次提起「后悔」这个词,她后悔当初被约谈后没有继续吹响哨声,特别是对于过世的同事,「早知道有今天,我管他批评不批评,『老子』到处说,是不是?」

关于武汉市中心医院和艾芬本人在过去的两个多月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以下,是艾芬的讲述——

艾芬

前所未有的训斥

去年12月16日,我们南京路院区急诊科接诊了一位病人。莫名其妙高烧,一直用药都不好,体温动都不动一下。22号就转到了呼吸科,做了纤维支气管镜取了肺泡灌洗液,送去外面做高通量测序,后来口头报出来是冠状病毒。当时,具体管床的同事在我耳边嚼了几遍:艾主任,那个人报的是冠状病毒。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病人是在华南海鲜做事的。

紧接着12月27日,南京路院区又来了一个病人,是我们科一位医生的侄儿,40多岁,没有任何基础疾病,肺部一塌糊涂,血氧饱和只有90%,在下面其他医院已经治疗了将近10天左右都没有任何好转,病人收到了呼吸科监护室住院。同样做了纤维支气管镜取了肺泡灌洗液送去检测。

12月30日那天中午,我在同济医院工作的同学发了一张微信对话截图给我,截图上写着:「最近不要去华南啊,那里蛮多人高烧……」他问我是不是真的,当时,我正在电脑上看一个很典型的肺部感染患者的CT,我就把CT录了一段11秒钟的视频传给他,告诉他这是上午来我们急诊的一个病人,也是华南海鲜市场的。

当天下午4点刚过,同事给我看了一份报告,上面写的是:SARS冠状病毒、绿脓假单胞菌、46种口腔/呼吸道定植菌。我仔细看了很多遍报告,下面的注释写着:SARS冠状病毒是一种单股正链RNA病毒。该病毒主要传播方式为近距离飞沫传播或接触患者呼吸道分泌物,可引起的一种具有明显传染性,可累及多个脏器系统的特殊肺炎,也称非典型肺炎。

当时,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病人收在呼吸科,按道理应该呼吸科上报这个情况,但是为了保险和重视起见,我还是立刻打电话上报给了医院公共卫生科和院感科。当时我们医院呼吸科主任正好从我门口过,他是参加过非典的人,我把他抓住,说,我们有个病人收到你们科室,发现了这个东西。他当时一看就说,那就麻烦了。我就知道这个事情麻烦了。

给医院打完电话,我也给我同学传了这份报告,特意在「SARS冠状病毒、绿脓假单胞菌、46种口腔/呼吸道定植菌」这一排字上画了个红圈,目的是提醒他注意、重视。我也把报告发在了科室医生群里面,提醒大家注意防范。

当天晚上,这个东西就传遍了,各处传的截屏都是我画红圈的那个照片,包括后来知道李文亮传在群里的也是那份。我心里当时就想可能坏事儿了。10点20,医院发来了信息,是转市卫健委的通知,大意就是关于不明原因肺炎,不要随意对外发布,避免引起群众恐慌,如果因为信息泄露引发恐慌,要追责。

我当时心里就很害怕,立刻把这条信息转给了我同学。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医院又来了一份通知,再次强调群内的相关消息不能外传。一天后,1月1日晚上11点46分,医院监察科科长给我发了条消息,让我第二天早上过去一下。

那一晚上我都没有睡着,很担忧,翻来覆去地想,但又觉得凡事总有两面性,即便造成不良影响,但提醒武汉的医务人员注意防范也不一定是个坏事。第二天早上8点多一点,还没有等我交完班,催我过去的电话就打来了。

之后的约谈,我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非常严厉的斥责。

当时,谈话的领导说,「我们出去开会都抬不起头,某某某主任批评我们医院那个艾芬,作为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你是专业人士,怎么能够没有原则没有组织纪律造谣生事?」这是原话。让我回去跟科室的200多号人一个个地口头传达到位,不能发微信、短信传达,只能当面聊或者打电话,不许说关于这个肺炎的任何事情,「连自己的老公都不能说」……

我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他不是批评你这个人工作不努力,而是好像整个武汉市发展的大好局面被我一个人破坏了。我当时有一种很绝望的感觉,我是一个平时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工作的人,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按规矩来的,都是有道理的,我犯了什么错?我看到了这个报告,我也上报医院了,我和我的同学,同行之间对于某一个病人的情况进行交流,没有透露病人的任何私人信息,就相当于是医学生之间讨论一个病案,当你作为一个临床的医生,已经知道在病人身上发现了一种很重要的病毒,别的医生问起,你怎么可能不说呢?这是你当医生的本能,对不对?我做错什么了?我做了一个医生、一个人正常应该做的事情,换作是任何人我觉得都会这么做。

我当时的情绪也很激动,说,这个事是我做的,跟其余人都没有关系,你们干脆把我抓去坐牢吧。我说我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在这个岗位上继续工作了,想要休息一段时间。领导没有同意,说这个时候正是考验我的时候。

当天晚上回家,我记得蛮清楚,进门后就跟我老公讲,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就好好地把孩子带大。因为我的二宝还很小,才1岁多。他当时觉得莫名其妙,我没有跟他说自己被训话的事,1月20号,钟南山说了人传人之后,我才跟他说那天发生了什么。那期间,我只是提醒家人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出门要戴口罩。

外围科室

很多人担心我也是那8个人之一被叫去训诫。实际上我没有被公安局训诫,后来有好朋友问我,你是不是吹哨人?我说我不是吹哨人,我是那个发哨子的人。

但那次约谈对我的打击很大,非常大。回来后我感觉整个人心都垮了,真的是强打着精神,认真做事,后来所有的人再来问我,我就不能回答了。

我能做的就是先让急诊科重视防护。我们急诊科200多人,从1月1号开始,我就叫大家加强防护,所有的人必须戴口罩、戴帽子、用手快消。记得有一天交班有个男护士没戴口罩,我马上就当场骂他「以后不戴口罩就不要来上班了」。

1月9号,我下班时看见预检台一个病人对着大家咳,从那天后,我就要求他们必须给来看病的病人发口罩,一人发一个,这个时候不要节约钱,当时外面在说没有人传人,我又要在这里强调戴口罩加强防护,都是很矛盾的。

那段时间确实很压抑,非常痛苦。有医生提出来要把隔离衣穿外头,医院里开会说不让,说隔离衣穿外头会造成恐慌。我就让科室的人把隔离服穿白大褂里面,这是不符合规范的,很荒谬的。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病人越来越多,传播区域的半径越来越大,先是华南海鲜市场附近可能跟它有关系,然后就传传传,半径越来越大。很多是家庭传染的,最先的7个人当中就有妈妈给儿子送饭得的病。有诊所的老板得病,也是来打针的病人传给他的,都是重得不得了。我就知道肯定有人传人。如果没有人传人,华南海鲜市场1月1日就关闭了,怎么病人会越来越多呢?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他们当时不那样训斥我,心平气和地问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请别的呼吸科专家一起沟通一下,也许局面会好一些,我至少可以在医院内部多交流一下。如果是1月1号大家都这样引起警惕,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了。

1月3号下午,在南京路院区,泌尿外科的医生们聚集在一起回顾老主任的工作历程,参会的胡卫峰医生今年43岁,现在正在抢救;1月8号下午,南京路院区22楼,江学庆主任还组织了武汉市甲乳患者康复联欢会;1月11号早上,科室跟我汇报急诊科抢救室护士胡紫薇感染,她应该是中心医院第一个被感染的护士,我第一时间给医务科科长打电话汇报,然后医院紧急开了会,会上指示把「两下肺感染,病毒性肺炎?」的报告改成「两肺散在感染」;1月16号最后一次周会上,一位副院长还在说:「大家都要有一点医学常识,某些高年资的医生不要自己把自己搞得吓死人的。」另一位领导上台继续说:「没有人传人,可防可治可控。」一天后,1月17号,江学庆住院,10天后插管、上ECMO。

中心医院的代价这么大,就是跟我们的医务人员没有信息透明化有关。你看倒下的人,急诊科和呼吸科的倒是没有那么重的,因为我们有防护意识,并且一生病就赶紧休息治疗。重的都是外围科室,李文亮是眼科的,江学庆是甲乳科的。

江学庆真的非常好的一个人,医术很高,全院的两个中国医师奖之一。而且我们还是邻居,我们一个单元,我住四十几楼,他住三十几楼,关系都很好,但是平时因为工作太忙,就只能开会、搞医院活动时候见见面。他是个工作狂,要么就在手术室,要么就在看门诊。谁也不会特意跑去跟他说,江主任,你要注意,戴口罩。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打听这些事,他肯定就大意了:「有什么关系?就是个肺炎。」这个是他们科室的人告诉我的。

如果这些医生都能够得到及时的提醒,或许就不会有这一天。所以,作为当事人的我非常后悔,早知道有今天,我管他批评不批评我,「老子」到处说,是不是?

虽然和李文亮同在一个医院,一直到去世之前我都不认得他,因为医院4000多号人太多了,平时也忙。他去世前的那天晚上,ICU的主任跟我打电话借急诊科的心脏按压器,说李文亮要抢救,我一听这个消息大吃一惊,李文亮这个事整个过程我不了解,但是他的病情跟他受训斥之后心情不好有没有关系?这我要打个问号,因为受训的感觉我感同身受。

后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证明李文亮是对的时候,他的心情我非常能理解,可能跟我的心情一样,不是激动、高兴,而是后悔,后悔当初就应该继续大声疾呼,应该在所有的人问我们的时候,继续说。很多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时间能够倒回来该多好。

活着就是好的

在1月23日封城前一天的晚上,有相关部门的朋友打电话问我武汉市急诊病人的真实情况。我说你代表私人,还是代表公家。他说我代表私人。我说代表个人就告诉你真话,1月21号,我们急诊科接诊1523个病人,是往常最多时的3倍,其中发烧的有655个人。

那段时间急诊科的状况,经历过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甚至会颠覆你的所有人生观。

如果说这是打仗,急诊科就在最前线。但当时的情况是,后面的病区已经饱和了,基本上一个病人都不收,ICU也坚决不收,说里面有干净的病人,一进去就污染了。病人不断地往急诊科涌,后面的路又不通,就全部堆在急诊科。病人来看病,一排队随便就是几个小时,我们也完全没法下班,发热门诊和急诊也都不分了,大厅里堆满了病人,抢救室输液室里到处都是病人。

还有的病人家属来了,说要一张床,我的爸爸在汽车里面不行了,因为那时候地下车库已封,他车子也堵着开不进来。我没办法,带着人和设备跑去汽车里去,一看,人已经死了,你说是什么感受,很难受很难受。这个人就死在汽车里,连下车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一位老人,老伴刚在金银潭医院去世了,她的儿子、女儿都被感染了,在打针,照顾她的是女婿,一来我看她病得非常重,联系呼吸科给收进去住院,她女婿一看就是个有文化有素质的人,过来跟我说谢谢医生等等的,我心里一紧,说快去,根本耽误不了了。结果送去就去世了。一句谢谢虽然几秒钟,但也耽误了几秒。这句谢谢压得我很沉重。

还有很多人把自己的家人送到监护室的时候,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你永远见不着了。

我记得大年三十的早上我来交班,我说我们来照个相,纪念一下这个大年三十,还发了个朋友圈。那天,大家都没有说什么祝福,这种时候,活着就是好的。

以前,你如果有一点失误,比如没有及时打针,病人都可能还去闹,现在没人了,没有人跟你吵,没有人跟你闹了,所有人都被这种突然来的打击击垮了,搞蒙了。

病人死了,很少看到家属有很伤心地哭的,因为太多了,太多了。有些家属也不会说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家人,而是跟医生说,唉,那就快点解脱吧,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因为这时候每个人怕的都是自己被感染。

一天发热门诊门口的排队,要排5个小时。正排着一个女的倒下了,看她穿着皮衣,背着包包,穿着高跟鞋,应该是很讲究的一个中年女性,可是没有人敢上前去扶她,就在地上躺了很久。只得我去喊护士、医生来去扶她。

1月30号我早上来上班,一个白发老人的儿子32岁死了,他就盯着看医生给他开死亡证明。根本没有眼泪,怎么哭?没办法哭。看他的打扮,可能就是一个外来的打工的,没有任何渠道去反映。没有确诊,他的儿子,就变成了一张死亡证明。

这也是我想要去呼吁一下的。在急诊科死亡的病人都是没有诊断、没办法确诊的病例,等这个疫情过去之后,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个交代,给他们的家庭一些安抚,我们的病人很可怜的,很可怜。

「幸运」

做了这么多年医生,我一直觉得没有什么困难能够打倒我,这也和我的经历、个性有关。

9岁那年我爸爸就胃癌去世了,那个时候我就想着长大了当个医生去救别人的命。后来高考的时候,我的志愿填的全部都是医学专业,最后考取了同济医学院。1997年我大学毕业,就到了中心医院,之前在心血管内科工作,2010年到急诊科当主任的。

我觉得急诊科就像我的一个孩子一样,我把它搞成这么大,搞得大家团结起来,做成这个局面不容易,所以很珍惜,非常珍惜这个集体。

前几天,我的一个护士发朋友圈说,好怀念以前忙碌的大急诊,那种忙跟这种忙完全是两个概念。

在这次疫情之前,心梗、脑梗、消化道出血、外伤等等这些才是我们急诊的范畴。那种忙是有成就感的忙,目的明确,针对各种类型的病人都有很通畅的流程,很成熟,下一步干什么,怎么做,出了问题找哪一个。而这一次是这么多危重病人没办法去处理,没办法收住院,而且我们医务人员还在这种风险之中,这种忙真的很无奈,很痛心。

有一天早上8点,我们科一个年轻医生跟我发微信,也是蛮有性格的,说我今天不来上班了,不舒服。因为我们这里都有规矩的,你不舒服要提前跟我说好安排,你到8点钟跟我说,我到哪里去找人。他在微信中对我发脾气,说大量的高度疑似病例被你领导的急诊科放回社会,我们这是作孽!我理解他是因为作为医生的良知,但我也急了,我说你可以去告我,如果你是急诊科主任,你该怎么办?

后来,这个医生休息了几天后,还是照样来工作。他不是说怕死怕累,而是遇到这种情况,一下子面对这么多病人感到很崩溃。

作为医生来说,特别是后面很多来支援的医生,根本心理上受不了,碰到这种情况懵了,有的医生、护士就哭。一个是哭别人,再一个也是哭自己,因为每个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感染。

大概在1月中下旬,医院的领导也陆陆续续地都病倒了,包括我们的门办主任,三位副院长。医务科科长的女儿也病了,他也在家里休息。所以基本上那一段时间是没有人管你,你就在那儿战斗吧,就是那种感觉。

我身边的人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倒掉。1月18日,早上8点半,我们倒的第一个医生,他说主任我中招了,不烧,只做了CT,肺部一大坨磨玻璃。不一会儿,隔离病房负责的一个责任护士,告诉我说他也倒了。晚上,我们的护士长也倒了。我当时非常真实的第一感觉是——幸运,因为倒得早,可以早点下战场。

这三个人我都密切接触过,我就是抱着必倒的信念每天在工作,结果一直没倒。全院的人都觉得我是个奇迹。我自己分析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本身有哮喘,在用一些吸入性的激素,可能会抑制这些病毒在肺内沉积。

我总觉得我们做急诊的人都算是有情怀的人——在中国的医院,急诊科的地位在所有科室当中应该是比较低的,因为大家觉得急诊,无非就是个通道,把病人收进去就行了。这次抗疫中,这种忽视也一直都存在。

早期的时候,物资不够,有时候分给急诊科的防护服质量非常差,看到我们的护士竟然穿着这种衣服上班,我很生气,在周会群里面发脾气。后来还是好多主任把他们自己科室藏的衣服都给我了。

还有吃饭问题。病人多的时候管理混乱,他们根本想不到急诊科还差东西吃,很多科室下班了都有吃的喝的,摆一大排,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热门诊的微信群里,有医生抱怨,「我们急诊科只有纸尿裤……」我们在最前线战斗,结果是这样,有时候心里真的很气。

我们这个集体真的是很好,大家都是只有生病了才下火线。这次,我们急诊科有40多个人感染了。我把所有生病的人建了一个群,本来叫「急诊生病群」,护士长说不吉利,改成「急诊加油群」。就是生病的人也没有很悲伤、很绝望、很抱怨的心态,都是蛮积极的,就是大家互相帮助,共度难关那种心态。

这些孩子们、年轻人都非常好,就是跟着我受委屈了。我也希望这次疫情过后,国家能加大对急诊科的投入,在很多国家的医疗体系中,急诊专业都是非常受重视的。

不能达到的幸福

2月17号,我收到了一条微信,是那个同济医院的同学发给我的,他跟我说「对不起」,我说:幸好你传出去了,及时提醒了一部分人。他如果不传出去的话,可能就没有李文亮他们这8个人,知道的人可能就会更少。

这次,我们有三个女医生全家感染。两个女医生的公公、婆婆加老公感染,一个女医生的爸爸、妈妈、姐姐、老公,加她自己5个人感染。大家都觉得这么早就发现这个病毒,结果却是这样,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代价太惨重了。

这种代价体现在方方面面。除了去世的人,患病的人也在承受。

我们「急诊加油群」里,大家经常会交流身体状况,有人问心率总在120次/分,要不要紧?那肯定要紧,一动就心慌,这对他们终身都会有影响的,以后年纪大了会不会心衰?这都不好说。以后别人可以去爬山,出去旅游,他们可能就不行,那都是有可能的。

还有武汉。你说我们武汉是个多热闹的地方,现在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的,很多东西买不到,还搞得全国都来支援。前几天广西的一个医疗队的护士在工作的时候突然昏迷了,抢救,后来人心跳有了,但还是在昏迷。她如果不来的话,在家里可以过得好好的,也不会出这种意外。所以,我觉得我们欠大家的人情,真的是。

经历过这次的疫情,对医院里很多人的打击都非常大。我下面好几个医务人员都有了辞职的想法,包括一些骨干。大家之前对于这个职业的那些观念、常识都难免有点动摇——就是你这么努力工作到底对不对?就像江学庆一样,他工作太认真,太对病人好,每一年的过年过节都在做手术。今天有人发一个江学庆女儿写的微信,说她爸爸的时间全部给了病人。

我自己也有过无数次的念头,是不是也回到家做个家庭主妇?疫情之后,我基本上没回家,和我老公住在外面,我妹妹在家帮我照顾孩子。我的二宝都不认得我了,他看视频对我没感觉,我很失落,我生这个二胎不容易,出生的时候他有10斤,妊娠糖尿病我也得了,原本我还一直喂奶的,这一次也断了奶——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有点难过,我老公就跟我说,他说人的一生能够遇到一件这样的事情,并且你不光是参与者,你还要带一个团队去打这场仗,那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等将来一切都恢复正常以后大家再去回忆,也是一个很宝贵的经历。

2月21号早上领导和我谈话,其实我想问几个问题,比如有没有觉得那天批评我批评错了?我希望能够给我一个道歉。但是我不敢问。没有人在任何场合跟我说表示抱歉这句话。但我依然觉得,这次的事情更加说明了每个人还是要坚持自己独立的思想,因为要有人站出来说真话,必须要有人,这个世界必须要有不同的声音,是吧?

作为武汉人,我们哪一个不热爱自己的城市?我们现在回想起来以前过得那种最普通的生活,是多么奢侈的幸福。我现在觉得把宝宝抱着,陪他出去玩一下滑梯或者跟老公出去看个电影,在以前再平常都不过,到现在来说都是一种幸福,都是不能达到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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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热议

文章被删除后,网友发起了网络接力活动,把复制后的这个文章,发布到各自的微博、公号等平台,接力活动也再次刷屏,创下了疫情以来的又一个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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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哨人」呼吁坚持「独立思想」中宣部急删《人物》文章

据自由亚洲电台报道,国家主席习近平考察武汉的同一天,中共宣传部门紧急全网删除一篇有关「疫情发哨人」的文稿。「发哨人」艾芬是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率先把武汉出现类似沙士肺炎的信息发到医生群组,该信息随后在武汉的医生圈中广传,转发者包括「吹哨人」李文亮。艾芬其后遭到纪委约谈。

大陆人民出版社旗下《人物》杂志3月刊在周二(10日)出版之后,三小时内即被迫下架;该刊公众号上的原文亦在午前被删除;转发文章的内地媒体亦已将文章删走。

据知,触发当局敏感神经的是该刊封面文章《武汉医生》的第二篇报道——发哨子的人。

这篇八千多字的长文,尖锐地指出武汉肺炎的「悲剧原本有机会避免」。文章指出,2019年12月30日,身为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的艾芬曾拿到一份不明肺炎病人的病毒检测报告,她用红色圈出「SARS冠状病毒」字样,当大学同学问起时,她将这份报告拍下来传给了这位同是医生的同学。当晚,这份报告在武汉的医生圈中传开,有份转发这份报告的人就包括后来被公安训诫的8位医生,包括李文亮。

文章又说,武汉肺炎疫情首次外泄,给艾芬带来了麻烦,「作为传播的源头」,她被医院纪委约谈,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严厉的斥责」,称她是「作为专业人士在造谣」。

《人物》专访指出,2月21号早上领导和艾芬「谈话」,其实艾芬想问几个问题,比如有没有觉得之前批评她批评错了?艾芬表示,希望能够给她一个道歉。但是文章亦引述艾芬指出:「我不敢问。」「没有人在任何场合跟我说表示抱歉这句话。」

尽管因揭发这次公共卫生事件遭到打压,艾芬仍表示她「依然觉得,这次的事情更加说明了每个人还是要坚持自己独立的思想,因为要有人站出来说真话,必须要有人,这个世界必须要有不同的声音,是吧?」

负责采访和撰写这篇报道的《人物》杂志记者龚菁琦指出,接到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艾芬同意采访的短信是3月1日凌晨5点,大约半小时后,3月1日凌晨5点32分,艾芬的同事、甲状腺乳腺外科主任江学庆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两天后,该院眼科副主任梅仲明过世,他和李文亮是同一科室。

《人物》杂志又指,武汉市的前线医护,可谓是哀鸿遍野。截至2020年3月9日,武汉市中心医院已有4位医护人员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疫情发生以来,这家离华南海鲜市场只几公里的医院成为了武汉市职工感染人数最多的医院之一,据媒体报道医院超过200人被感染,其中包括三个副院长和多名职能部门主任,多个科室主任目前正在用人工心肺机(ECMO)维持。死亡的阴影笼罩著这家武汉市最大的医院,有医生告诉《人物》,在医院的大群里,几乎没有人说话,只在私下默默悼念、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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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212)
调狗师他大爷 2020-03-1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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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狗师他大爷 2020-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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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HYY 2020-03-11
保经济还是控制疫情对任何政府都是个艰难的决定。澳洲,欧洲美国哪个国家不是?反过来大家监督执政也是值得鼓励。
Avengers 2020-03-12
你骂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原封不动的加在美国,意大利,也没毛病吧! 中国最开始起码对病毒不了解,美国意大利2个月以来干啥了?坐等爆发?现在全世界爆发谁也赖不了中国。中国几万人感染都控制住了,别国最开始只是零星几个输入病例,只要控制一下能有今天的爆发?
泻立停 2020-03-11 回复
墙内常态 网友说的没错 政府就是要把你们当弱智管理啊 不然怎么巩固自己的政权
No mercy 2020-03-11
这病全世界都应该谴责共产党
不知道不清楚别问我 2020-03-12
那你去民主意大利我回国然后咱们聊聊
不知道不清楚别问我 2020-03-12
你觉得国内研究所很规范?不好意思,微生物研究所我可能了解的比你多一点。
忙里偷闲 2020-03-11 回复
盖是盖不住的,等疫情结束后,这件事情需要个公正的对待,对于被训诫的医生他们需要一个公平的结论。对于当时警告他们不许外传的人也需要一个结果!
FCCP 2020-03-11
看现在数字就知道,要达到感染10万之众,至少封城之前已经扩散了两个月了,整整两个月隔离时机被延误,最终导致扩散全球!
第五黎明 2020-03-11
封城前扩散两个月同意,但是并不是刚有病毒就必须封城,也不是说他们两个月什么都没干。说全世界都该天朝负责未免有些偏颇。 TG不透明是很大的问题,至少浪费了20天时间。当然,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知情,但是你永远保证不了其他人知情了不去抢厕纸... 对比SARS,其实有了很大进步。希望TG这次能吸取教训,建立更有效的防疫机制...哪怕是内部的,重要的是要能防疫
KLS 2020-03-12
你跟五毛生什么气,他们的思维逻辑是你能比得了的吗,当然我说的是下限😂
今日澳洲小满 2020-03-11 回复
一言难尽,作为老家在武汉的我,感觉到很悲凉。
今日澳洲小满 2020-03-11
亲,两码事。我家人还在国内,的确中国强行高压的防疫工作让严重的疫情迅速降下来了。这个是举国体制的好处,也是这么多年中国迅速发展的基础,所谓集中力量办大事。而澳洲 意大利等西方民主国家,也有体制上的问题,例如:政府行动低效,政府管不到民间。但也不可否认,如果12月份的时候,中国信息透明一些,也许不需要到今天中国全国上下举国来抗疫。我们不用非黑即白,中国好的地方要赞同,没做好的要批评和建议。这才是为咱们的家乡好!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今日澳洲小满 2020-03-12
这不,我就来了吗?哈哈,一开始我们内部还不希望同事和大家交流,怕大家误会。我就跟我们总编辑说:澳洲华人大部分都是理性和客观的,我们不要怕交流和说出观点。求同存异,才是华人社会最应该的。目前看来,大部分和我交流的都是非常nice的读者。☺️☺️☺️
今日澳洲小满 2020-03-11
所以全世界的媒体,包括美国本土的媒体,包括美国本土的个人可以公开的批评特朗普工作不利。可是,你在中国。你能公开的批评咱们的习大大吗?这是我想表达的问题。咱们不是美国人,美国人做的好和不好,其实真的跟我们没多大关系。我们是中国人,都基本来自大陆,爸妈爷爷奶奶们都还在国内生活。我们希望咱们的家乡越来越好。一方面有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动员能力和效率,另一方面信息更透明一些,让百姓的声音能出来,把问题解决在前面。我们何必去和做的不好的国家比呢?你说是不是……都是为了自己的地方好。你在乎他,才会希望他各方面都好。希望大家能求同存异哈!欢迎你来到今日澳洲,给出你理性的意见!
okii 2020-03-11 回复
一点不意外 以gcd的尿性 这样的文章能在官媒发出来就已经很让人惊奇了
今日澳洲小满 2020-03-11
哈哈 他应该说的不是今日吧?感觉不是……
1356 2020-03-11
不发,是党媒,发吧,还是党媒。反正表扬过gcd就是终身不道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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