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动物园逃虎伤人被击毙:人与虎的意外悲剧(组图)
2021年5月25日,河南省南阳市淅川县丹江孔雀谷两只老虎出逃伤人,饲养员身亡,老虎亦被击毙。一场由多重意外叠加的悲剧,掀开了人与动物关系中残酷的一角。
“老虎跑了”
笼门开着。
这是一个用钢丝网围成的15平方米笼舍,内层粗钢丝勾连成菱形,外头蒙上更细密的一层,正面覆盖钢化玻璃,整个罩在砖砌隔间前方。类似的两间紧贴在东侧,彼此仅以小门相通。笼舍主门朝西,平日用二指粗的大铁链绕上,挂黄铜大锁。而此刻,铁链耷拉在一侧,门开了一个不到两寸的小缝。一颗带着“王”字花纹的头从门缝中露出来,然后是浑圆宽阔的肩,最后是黄黑套圈的长尾巴——一只老虎缓步走出了笼子。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老虎跑了,老贾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作为河南省淅川县丹江孔雀谷猛兽区的饲养员,他每天都得打扫一遍这三间笼舍,并两次饲喂关在笼中的动物们:三只老虎、一只非洲狮和两只黑熊。2021年5月25日这天一大早,老贾就启动机关,把动物们挡在砖砌的隔离间内,再打开笼门依次扫除食物残渣、动物便溺。不到半小时,清扫结束,老贾依次锁好笼间小门,打开后方隔离,提着垃圾和扫把离开了空荡荡的笼舍。但他忘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关上大门。一分钟后,待他放好工具从熊舍后顺时针绕出时,恰好与老虎正面相遇。
淅川县丹江孔雀谷饲养的老虎(作者供图)
老贾今年59岁,淅川本地人。他身量不高,但肩宽背阔,体格结实,9个月前经亲戚介绍来这家景区,专门负责猛兽喂食、打扫卫生、清理皮毛。入职不到一年,他已经成为园区的模范员工。同事眼里,他为人诚实豁达,工作负责任,“实在是个很不错的人”。但也正是因为负责,让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复杂了。
视频中,老贾表现得很镇定。和老虎对视几秒后,他徐徐转身,张开手缓步往笼门方向走去。3号虎——没有名字,我们权且这么称呼它吧——也跟着他往回走。
就这样,3号虎顺利回笼。老贾锁好笼门,又如法炮制,朝向场地中央的2号虎。他从堆放食物的小屋前拿起一只冻鸭,面向老虎招呼几下,但对方不为所动,只是摆摆长尾,扭头走开。老贾放下鸭子追了过去,和老虎一起消失在镜头外。
第二个发现老虎出笼的人是小高。他是丹江孔雀谷的管理人员,2017年开园起在孔雀谷做外宣工作,有时也帮老贾一起照顾这些猛兽。5月25日这天清晨,他刚给新生的小猕猴照过相,本想顺路沿石阶上猛兽区,和老贾打声招呼。但石阶尽头不是老贾。三米外,一只老虎正目光灼灼地望过来。
那是只雌虎,眼睛棕色泛蓝,嘴里还叼着一只用作辅食的鸭子。小高后背都凉了。“动物进食的时候是最危险的。”他对本刊记者回忆,“我猜它一定也在想,我是不是要对它的鸭子下手。”小高一边尽力用眼神向老虎传递出无意抢食的友好,一边迅速筹划出三种自保方案:从小路旁的栅栏翻下去,或者找根棍子自卫。如果前两者都来不及,最坏的打算是舍掉一只胳膊——“万一它扑过来,我就先把胳膊塞它嘴里,起码保住命。”
老虎并没有攻击他。在小高屏住呼吸,平稳、缓慢地步步后撤时,老虎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里闪着平静,甚至有点疑惑的目光,直到小高退出它的视线范围。
《奇幻森林》剧照
这天是工作日,园外已经聚集了一部分买票等待入园的游客。园内还有其他30多名工作人员正在各处笼舍饲喂、打扫,准备开门迎客。小高奔向园门口,通知门卫封锁大门疏散游客。又和老板共同驾车返回猛兽区,一路不断给老贾打电话。前三通,老贾都接了。透过车窗,小高甚至远远看见老贾走进树林的身影——他还在追2号虎,试图把它带回笼子里。
打第四通电话时,老贾那头已经无人接听。“我心想,坏了!”小高对本刊记者回忆。他把油门踩到底,越过仍在园里徘徊的1号虎,驶向监控镜头拍不到的园区深处。在树林里,小高和老板发现了老贾:他躺在地上,地上有血,2号虎徘徊在一旁。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甚至没人听见一声呼救。只从外表,也看不出猛兽撕咬的巨大伤口,可10分钟后抵达淅川县人民医院时,老贾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医生说,老虎扑中了他的颈部。没有撕咬,也没有抓扯,仅仅是近400斤的体重和压上去那一瞬间产生的巨大冲力,就给老贾的脖子造成致命伤。抢救中,老贾的心率有短暂恢复,但停止心肺复苏后又很快消失了。
孔雀谷
从S335省道西侧看过去,丹江孔雀谷与淅川县上集镇竹园村的其他建筑大不相同。仿傣式竹楼的大门,涂成红棕色的立柱和屋顶,向两侧展开的阔而翘的房檐,覆在正门上方的金色开屏纹饰,都向来人暗示着景区的主题——这是孔雀聚集的地方。
2005年,淅川人吕志波从云南引来20只孔雀种苗,在这片整合后的荒坡地上开始了自己的“富贵鸟”创业。尽管是异乡水土,但在河南,孔雀养殖一直是门不错的生意。孔雀成熟期为22个月,每年4月到7月产卵,年均产蛋35枚,每只雏雀可卖100元,种雀每只可卖1000多元。孔雀肉、蛋也广有销路。在养殖场的宣传材料里,“富硒”的孔雀蛋一枚25元到50元不等;孔雀肉虽口感不佳,但李时珍写在《本草纲目》里的一句“孔雀辟恶,能解大毒、百毒及药毒”,对400年后热衷养生的现代人仍然有吸引力。2014年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吕志波介绍,“养一只孔雀抵得过20只鸡”。
孔雀繁殖迅速,以一年总产蛋720枚计算,三组孔雀至少可孵化612只幼孔雀。到2012年,这家“皇冠蓝孔雀专业合作社”已经拥有1万多只蓝孔雀和白孔雀。但两年后,随着南水北调中线一期工程全面通水,毗邻的淅川县27.67%的区域被划入生态红线区。保护区内畜禽养殖规模受限,吕志波不得不为养殖场另谋出路。
2017年,同族的吕合庆从他手中将合作社的整块荒坡连同孔雀收购下来,并启动了一个大计划:靠这些孔雀发展乡村旅游,建造“河南唯一一个集孔雀观赏、孔雀产品深加工、孔雀及动物标本制作、生态观光旅游、民俗体验于一体的生态观光园”。
淅川县丹江孔雀谷里的孔雀(作者供图)
2017年正是乡村旅游兴起的时候。全国乡村旅游达25亿人次,同比增长16%,乡村旅游消费占比超过全国国内旅游收入的30%。在城镇居民亲近自然的朴素愿望的推动下,除了采摘、餐饮外,动物观赏也是农家乐景点的“主打项目”。孔雀并非中原产物,古称“越鸟”的它们常年栖息于海拔2000米以下的热带、亚热带地区。但作为古典文化中常见的吉祥意象,它的形象又得以凭借歌诗广为流传。作为面向普通大众的旅游景点,选择既稀罕又吉利的孔雀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经过几轮开发,“孔雀主题生态园”移用南水北调水源地丹江口水库的名称,定名为“淅川县丹江孔雀谷”,并试图加入淅川当地南水北调水源地生态旅游整体规划。
不过,作为观赏动物,孔雀却有个绕不开的缺陷。每年6、7月是孔雀繁殖期,鸟儿们密集换毛,9月才能重新长齐。为了延长迎客时间,园区陆续引进新的物种:红腹锦鸡、白腹锦鸡、白冠长尾雉、黑天鹅等珍禽,还有梅花鹿、羊驼、骆驼等食草动物。到2020年前夕,景区已在孔雀主题广场和互动区外延伸出一条“动物观赏环线”,一到节假日,这条路上总是挤满了踮起脚喂食的孩子。
但进入2020年后,孔雀谷过得并不顺利。年初暴发的新冠疫情,使整个园区停摆近半年时间。疫情平稳后,园区想到请人来做一场马戏表演,既送“瘟神”,也给园子增加人气。就这样,在2020年的一个夏日傍晚,老虎们来到了孔雀谷。和它们一起的还有一头狮子和两只黑熊,分别装在不同的笼子里,由一辆大卡车拉进景区。
“猛兽来袭”
这些猛兽都属于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心连心马戏团。
安徽宿州是有名的“马戏之乡”。早在20世纪20年代,宿州埇桥区蒿沟、桃沟、柳沟一带的杂耍艺人们便开始驯化猴、狗、马等进行马戏表演。上世纪90年代,取得人工繁育许可证的马戏团引入老虎繁育,以东北虎为首的猛兽逐渐成为宿州马戏团的标准配置。到2000年左右,平均每家马戏团都有两只老虎,多的则有四五只。
宿州市埇桥区蒿沟乡高滩村一虎舍(作者供图)
从一辆大篷车拉着动物全国巡演,到在各地动物园驻场,“全国34个省级行政区划中,埇桥‘马戏人’已经到达23个,在200多个城市安营扎寨”。2010年,时任埇桥区文化局局长的宋健接受《人民日报》采访时说,宿州市埇桥区300多个马戏团,每年可创收近4个亿。
但接到孔雀谷的表演邀请电话时,心连心马戏团的日子却并不好过。2020年,即使没有疫情的影响,马戏最辉煌的时代也已经过去。早在10年前,《人民日报》报道埇桥马戏那会儿,国家林业局就已经发出了《进一步规范野生动物观赏展演行为》的通知,要求停止野生动物与观众零距离接触、虐待性表演。紧接着,住建部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动物园管理的意见》,要求3个月内停止所有动物表演项目。
2013年,住建部发布《全国动物园发展纲要》。《纲要》“着力提高动物饲养管理与动物园展示水平”部分中明确写道:杜绝各类动物表演。至此,扎根在全国各大动物园内的马戏团失去了合法经营空间,不少民营马戏团逐步从城市动物园搬到了野生、私营动物园,或转为流动性短期商演的“跑团”。此后,各地主管部门,对民营马戏团的监管逐渐加强。2018年10月,《国务院关于严格管制犀牛和虎及其制品经营利用活动的通知》出台,其正文第一条为:严格禁止法律规定的特殊情况以外所有出售、购买、利用、进出口犀牛和虎及其制品(包括整体、部分及其衍生物)的活动。“这应该是近年来对马戏团最大的一次打击。”埇桥马戏协会会长杨志远对本刊记者说,“这之后,所有老虎就地封存。”老虎成了马戏团真正的“负资产”。
《虎兄虎弟》剧照
早在接到孔雀谷的来电前,心连心马戏团的团长徐振国就已经意识到,他从父亲手里接下的这个马戏团不可能再传给儿子了。无法营业的这些时间里,团里的几只猛兽每天都有开支。一只成年老虎一天就得喂两顿,每顿喂七八斤肉,单日饲喂成本在80元左右。他对转行开货车的儿子说,实在不行,以后就把动物捐掉吧。在接到孔雀谷的表演邀约后,徐振国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设想:不只是做马戏表演,你们能不能接手代养这些动物?
孔雀谷欣然应允。
他们也有自己的麻烦。就在2020年2月,《全国人大常委会关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动物交易、革除滥食野生动物陋习、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的决定》发布,要求全面禁止食用“国家保护的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以及其他陆生野生动物。在国家林草局的禁养名录里,第二类“只允许用于药用、展示、科研等非食用性目的养殖”的19种野生动物里,“蓝孔雀”赫然在列。这意味着孔雀谷必须缩减养殖规模,把产业发展方向往旅游延伸,给园区增加更多珍稀的观赏动物,猛兽当然是最吸引人的选择。
双方随即口头约定,心连心马戏团的三只老虎、两只黑熊、一只狮子,打包租赁给丹江孔雀谷景区代养,不作表演,仅供展示。打包年租金5万元,其间若出现动物死亡,景区无需赔偿。于是,在2020年那个夏日傍晚,孔雀谷才付了2万元还没来得及签署一份像样的书面合同时,六只猛兽已经从600多公里外的宿州抵达南阳。
2020年9月29日,淅川丹江孔雀谷微信公众号发出推送:猛兽来袭!非洲狮、东北虎、大黑熊落户丹江孔雀谷。
蜜月
和在宿州的生活比起来,老虎们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按年龄推算,它们正出生在“禁虎令”下达的2018年前后。一纸禁令带给这些动物的,是无日无夜的“封存”。和它们善于表演的父辈不同,这些小老虎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笼子。除了马戏团老板雇来的村民一早一晚来喂食,它们也很难见到其他人。在曾号称“百虎之乡”的宿州市蒿沟乡高滩村,本刊记者曾见到过三只老虎的其他同伴。在这个被玉米田与石灰路均一分割的小村庄里,田埂尽头是比寻常人家高出一截的虎舍,它们多被近3米的混凝土围墙围起,有的还加盖尖头铁网,全都大门紧闭。傍晚,低沉的虎啸一声紧过一声,透过锈蚀的锁扣,能看到联排四间笼舍里,一只大虎正在方寸空间里绕着圈踱步。
而孔雀谷为它们提供了更宽敞的居所。园区选定东南角羊驼笼舍上方的场地,立上“野猪岭”的标牌。猛兽笼舍请专人设计过,正面加盖双层钢化玻璃,后排划分隔离区,“经过全方位验证,绝对保证安全”。三只老虎两雄一雌,就住在最靠西的这一间。
事发地淅川县丹江孔雀谷“野猪岭”(作者供图)
宿州来的驯兽员驻地培训一周后就离开了,老贾接手了猛兽们的饲养工作。来孔雀谷猛兽区工作前,他曾在侄子开的养殖场里饲喂过十余年的果子狸。2020年2月那份影响到孔雀养殖的文件,也波及了他的职业生涯——国家林草局下发的禁养名录里,果子狸正好属于第一类“除了适量保留种源等特殊情形外,引导养殖户停止养殖”的动物。养殖场做不下去,老贾失了业。熟人将他介绍到了孔雀谷,这里刚成立的“猛兽区”正在招聘有经验的饲养员。老贾十余年的果子狸饲养史派上了用场。“那东西(果子狸)虽然体形小,但会挠人,也算猛兽吧!”一位孔雀谷的管理人员对本刊记者说。
在他们看来,动物的攻击性多少有相通的地方。野性十足的小兽果子狸,和一出生就没有离开过笼子的马戏团老虎,在危险性上或许大致相近。尤其来孔雀谷这几只老虎,到这里后一直显得非常温驯。大多数时候它们侧卧在笼子里,歪头望向笼外,或是自顾低头徘徊。有人经过时,它们有时会立起身子,扑在钢化玻璃上,露出高大威猛的姿态。但在人们眼中,这更像是一种富有生趣的打招呼方式。
老贾很快适应了这份月入5000元的饲喂工作。因为家住隔河对望的村庄,平日往返不便,他和妻子就在园子里住下。妻子负责饲喂孔雀,他一天两次爬上“野猪岭”,为猛兽投食,打扫笼舍。小高虽然不是专职饲养员,但有时候也会来喂老虎吃东西。2017年以来,他一直勤奋地学习如何做一间蒸蒸日上的乡村动物园的管理者,园区的动物占据了他微信朋友圈的大部分条目。对如何和野生动物相处,他也有自己的心得,每每见到新的饲养员,他总要叮嘱:“打扫卫生,处理皮毛是基本的。一定要和它进行情感沟通,动物是有思想的,你知道吧?”对于这几只老虎,小高早能通过毛皮的纹路分辨它们。有时他只要一伸手,老虎就会跳起来贴近玻璃,向他展示亲密。
“一切按照流程来。”小高说,没有任何危险发生。
和之前预想的一样,位于园区最深处的“野猪岭”成了孔雀谷2021年的新卖点。为了围观这几只猛兽,一年来不少淅川人都带着孩子重游了一遍孔雀谷。一到节假日,傣式门厅前的空场上总是停满了车,有时甚至蔓延至S335省道。单是五一节假期,景区收入就接近60万元。不管对马戏团、孔雀谷、老虎还是老贾来说,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这个早上,老虎离开了笼子。
6小时
接下来的6个小时,可能是这两只老虎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它们血统的源头是生活在西伯利亚的野生虎。一只野生虎的统治领域,最多可以近1000平方公里的土地。在草木间自在奔跑、捕食,在暗夜的森林里瞳孔发出绿光,以低沉的声音让百兽战栗。这种山林里“百兽之王”的生活,两只老虎从未体会过。
离开笼子、扑倒饲养员后,两只老虎开始在孔雀谷闲逛起来。视频里,雌雄虎始终分头行动,先是离开猛兽区的高石阶,扑向湖边的鸿雁,又到猕猴笼边看猴子吱吱喳喳叫嚷。食草动物区的野驴虽然隔着铁笼,也被吓出尖厉的怪叫声。唯一敢和它们对峙的是梅花鹿和野马。雄鹿把家人护在身后,立起鹿角,直直往老虎站立方向的笼门撞。老虎也不甘示弱,反复做出狩猎姿态,一次次绷紧后腿、着力、起跳,向梅花鹿和野马发起进攻,却无论如何都没法越过那道不足3米的栅栏门——它的野性早已退化了。
但对人类来说,不管笼中长大的老虎野性如何退化,成年后近400斤的体重和直立超2米的身长,也具有致命的危险性。尤其当老贾身亡的消息传出后,人们才遽然惊觉,在以身体能力为标准的丛林法则里,人类并不站在顶端。园区的工作人员都躲进屋子里,就连与景区一街之隔的小卖部都锁上了铁门。游荡中,老虎也曾路过平日里游客聚集的美食广场,躲在房内的工作人员只和它对视一眼就吓得瑟瑟发抖,直到第二天中午,恐惧的阴影仍无法散去。
景区报了警,整个淅川、南阳甚至河南省都被惊动了。林业、公安、防爆、武警,一辆辆车开进景区。特警在车里持枪待命,驯兽师从几百公里外赶到孔雀谷,灌了麻醉剂的鸡投放到老虎附近,从外地调运的麻醉枪也已经在路上……当务之急是要把老虎控制住。
四架无人机在景区上空巡回,十余个抓捕者在车里追踪着两只老虎。老虎已经吃掉了一只鸿雁和几只饲喂用的鸭子,灌了麻醉剂的鸡完全激不起它们的兴趣。车里的驯兽师拿起麻醉吹管,比划良久又最终放低。距离太远,他说一次成功的概率还不到五成。天色变暗,开始下雨,老虎似乎也感觉到周围环境里充满着抓捕的紧张空气。它们烦躁起来,活动范围从孔雀谷的动物观赏区往后山移动。那里立着一些“游客止步”的牌子,后面是尚未开发的广阔山林,山林后还有村庄。县城就在6公里以外,老虎一旦发性逃向山中,后果谁也无法设想。中午12点左右,来自省应急办和林业厅的意见层层传下来:击毙老虎。
14时20分、15时12分,孔雀谷中响起两声枪响。两只老虎倒在血泊中,头部各中一枪,结束了它们和这个世界短暂的相遇。
尾声
老贾的丧事安排在事发3天之后。和景区谈妥赔偿后,两个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和老伴把他送回了河那头的小村子。被击毙的1号和2号虎则被抬出景区,编号上缴封存。剩下的3号虎,还有非洲狮和黑熊一并被当地林业部门收回。在宿州林业部门的通报中,心连心马戏团只具有国家二级人工繁育野生动物许可证,东北虎属于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所以这几只老虎属于违规饲养。何况从安徽宿州到河南南阳,这趟跨省运输也没有申请办理运输东北虎的行政许可手续。随后,心连心马戏团的团长徐振国被警方带走配合调查。
孔雀谷又停业了。尽管直到事发后他们都还不确定这两只老虎是东北虎还是孟加拉虎,但根据野生动物属地管理的原则,由于没有在展览前确定老虎来源是否合法,林业、应急多个部门仍在对其展开检查,确定事件责任。事发一个月后,通往“野猪岭”的石阶旁,那块“猛兽牢笼”牌子已经撤去。但几只猛兽还待在那里:当地林业部门没有合适的收容场所,被收缴的野兽们只能暂时寄养在孔雀谷。小高说,自那天枪响后,3号虎就不再像以前那样驯顺,结伴来喂食的饲养员总被它的眼神吓得心惊。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剧照
6月是一年中最适宜观赏孔雀的季节,但这个夏天,孔雀谷里这些擅长用特有的美丽尾翼吸引异性的鸟儿获得了少有的宁静。景区暂停营业后,仅保留一半饲养员入园喂食打扫。人类退却后的山谷,自然再次取回了主动权。曾经人头攒动的动物观赏环线上,只有喜鹊和鹧鸪成群散步,要等来人走到很近的距离,它们才会忽地飞向树顶。沿“孔雀东南飞”看台向山谷深处行进,靠近绿色尼龙网罩的孔雀一听到声响就警觉地扭转羽翼。忙于开屏的雄孔雀并不回头,它们只稍微调转身体,轻扫尾羽迈步离去。鸟类的眼睛不见眼白,作为哺乳动物的人类其实很难判断它们究竟在注视哪里。天慢慢黑了,整片山谷的孔雀都叫起来,那声音混在一起,如夜猫求偶又如婴儿夜啼,此时任谁在山谷中独自行进,都不得不慑服于自然的威严和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