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读：俄罗斯有没有在乌克兰犯下种族灭绝罪？（组图）

近日，美国总统拜登在公开讲话中称，俄罗斯总统普京是在乌克兰实施“种族灭绝”的“独裁者”，以谴责俄军在乌克兰杀害大量平民的行为。拜登后来告诉记者，他在演讲中故意使用了“种族灭绝”这个词，他将“在国际层面让律师们决定它是否符合（种族灭绝）定义”。

拜登的言论引起了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和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的赞同，但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和拜登的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甚至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都认为应谨慎使用种族灭绝一词，来形容俄罗斯在战争中的行为。

事实上，目前没有任何国际性官方机构确定俄罗斯的暴行符合种族灭绝的标准。那么在国际上，究竟什么样的行为才会被定为“种族灭绝罪”？如何对俄罗斯在乌克兰战争中的行为定罪？对俄罗斯“种族灭绝”的指控又将给俄乌战争带来怎样的影响？

哈尔科夫，4月16日被俄罗斯军队袭击后现场，State Emergency Service ofUkraine, CC BY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什么是种族灭绝？

波兰律师拉斐尔·莱姆金（Raphäel Lemkin）于1944年在他的《轴心国统治被占领的欧洲》（Axis Rule in Occupied Europe ）一书中首次创造了种族灭绝（Genocide）这个词。当时，莱姆金提出种族灭绝主要是为了谴责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屠杀。

此后，种族灭绝成为了一个法律概念。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联合国大会在1946年12月11日通过了96（I）号决议，确认种族灭绝是违反了国际法的罪行，违背了联合国的精神和宗旨，承认种族灭绝在历史的各个时期都给人类造成了巨大损失，称需要国际合作来解决种族灭绝问题。

随后，在1948年12月9日，联合国大会通过了《防止及惩治灭绝种族罪公约》（CPPCG），这项公约在1951年1月12日批准生效，并确定了种族灭绝的具体定义。截至2019年7月，已有152个国家签署了CPPCG，其中当然也包括俄罗斯。

CPPCG规定，种族灭绝是指蓄意全部或局部消灭某一民族、人种、种族或宗教团体行为，种族灭绝的表现有：杀害这一群体的成员；使这一群体的成员受到身体上或精神上的严重伤害；施行强制措施，防止这一群体的成员进行生育；将这一群体中的儿童强行转移到另一群体中；故意将这一群体限制在某种生活状况下，让这一群体的全体成员或部分成员死亡。

目前被联合国确认为“罪犯犯有种族灭绝罪”的相关事件较少，历史上只有1994年的“卢旺达大屠杀”和1995年的前南斯拉夫“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杀”通过国际法庭，被国际承认为种族灭绝事件。

斯雷布雷尼察附近波托查里种族灭绝纪念馆的墓碑，Maurits90,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而被国际法庭裁决为犯下种族灭绝罪的人也不多。据BBC报道，在卢旺达大屠杀中，有29人被判犯下了种族灭绝罪。在有关于南斯拉夫内战的审判中，前波斯尼亚塞族将军拉迪斯拉夫·科斯蒂奇（Radislav Krstic）和塞族指挥官拉特科·姆拉迪奇（Ратко Младић）被判犯有种族灭绝罪。

另外，据CBC报道，个别国家也可以自行确定某些事件是种族灭绝事件。例如，虽然土耳其一直否认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对亚美尼亚人实施了种族灭绝政策，但据统计，现在已有美国、加拿大、法国、俄罗斯等共计31个国家承认亚美尼亚种族灭绝事件。

想给俄罗斯定罪，证据起诉都是难题

那么俄罗斯军队在布查镇杀害大量平民的事件，构成种族灭绝事件吗？

历史学家韦德曼·韦德·比奥恩（Waitman Wade Beorn）认为，卢旺达大屠杀和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杀，都是针对特定群体的个别成员的系统性杀戮，完全符合CPPCG对种族灭绝的定义，但目前没有证据表明俄罗斯军人杀害乌克兰平民是系统性杀戮行为。

首先，CPPCG规定，直接灭绝种族、预谋灭绝种族、直接公然煽动灭绝种族、蓄意灭绝种族、与他人共谋灭绝种族的行为应予惩治。但凡有人违反了CPPCG的规定犯下了种族灭绝罪，无论他是国家统治者、公务员或个人，都应该受到惩罚。

换而言之，想要证明俄罗斯军人乃至普京犯下了种族灭绝罪，至少需要确认他们制定了以上这些行为的计划，而不是因为个人偏见、军队纪律不良等原因杀害了乌克兰平民。

想要证明俄罗斯军队有人犯下了种族灭绝罪，最直接的方式是找到他们涉及种族灭绝的书面计划。但问题在于，这类嫌疑犯很少向国际法院提供详细说明实施了种族灭绝的计划的书面命令或会议记录。

如果没有直接的文字记录，那么专家和法律从业者需要翻阅大量的数据，例如对受害者和犯罪者的采访、卫星照片对比等信息，来判断出俄罗斯人是否犯罪。

可在俄乌战争还在继续的情况下，专家们能从乌克兰当地获取的可用信息非常少。即使传出了对俄罗斯人犯下种族灭绝罪定罪来说有用的信息，有些信息也很难得到充分证实。

其次，除了俄罗斯军队在布查镇造成大量乌克兰平民伤亡外，他们在其他地区造成的伤亡事件看不出来有种族主义倾向。

例如，多家媒体报道称，俄罗斯军队对马里乌波尔进行轰炸，造成了一些俄罗斯裔乌克兰人的伤亡。马里乌波尔是一个拥有多元文化城市，居住着乌克兰裔、俄罗斯裔、希腊裔和亚美尼亚裔居民。

联合国在关于CPPCG介绍中解释道：“意图是最难确定的因素。要构成种族灭绝，犯有种族灭绝罪的罪犯必须有经过证实的有消灭一个民族、人种、种族或宗教团体的意图。仅仅破坏了某一群体的文化、驱散某一群体的行为都够不上种族灭绝。”

重要的是，犯有种族灭绝罪的罪犯必须是故意针对的某一民族、人种、种族或宗教团体，随机杀害、或杀害政治团体成员等其他群体的事件不构成种族灭绝。在种族灭绝中，罪犯想消灭的是这一群体，而不是某一群体中的个别人。

最后，国际刑事法院很难对俄罗斯人进行种族灭绝罪定罪。

目前，对犯有种族灭绝罪、危害人类罪、战争罪、侵略罪的个人进行起诉和审判主要是由国际刑事法院负责。国际刑事法院对成员国的公民或组织具有管辖权，而联合国安理会也可以通过决议将某一国际事件交给国际刑事法院司法管辖。

但问题在于，俄罗斯并没有加入《国际刑事法院罗马规约》，它不在国际刑事法院管辖范围内。同时俄罗斯是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的常任理事国，它拥有否决权。虽然现在国际刑事法院已经应《国际刑事法院罗马规约》签约国的要求展开了调查，但如果没有俄罗斯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同意，国际刑事法院想要起诉俄罗斯军队领导人有难度。

国际刑事法院对俄乌两国自2013年来的冲突进行调查，以上是相关页面信息

如果定罪，对俄乌战争有什么影响？

尽管有一些人认为，除了发生在布查镇的平民死亡事件外，还有一些迹象显示俄罗斯军队可能正在谋划种族灭绝计划。

例如，俄罗斯国有媒体RIA在4月3日发表的一篇社论明确指出：俄罗斯应该在乌克兰当地“去乌克兰化”，乌克兰民族主义精英“需要被清算，而不是再教育”。

由于俄罗斯媒体发布的文章必须得到政府的认可，因此支持俄罗斯军队实行种族灭绝计划的人认为，RIA的这篇文章暗示了俄罗斯政府官方同意进行种族灭绝计划的态度。

但还有分析人士认为，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的情况下，应该谨慎使用种族灭绝这个词形容俄罗斯军队在战场上的行为。因为如果国际社会对俄罗斯做出过于情绪化的反应，很可能不利于日后对俄罗斯进行种族灭绝罪的起诉，还反过来增加了俄罗斯军队的威慑力。

同时，随意宣称种族灭绝不仅不利于保护当地民众的生命安全，也可能会对战争产生深远影响。因为许多国家对于预防种族灭绝事件非常重视，如果确认了俄罗斯军队有种族灭绝行为，这些国家会采取一系列更大规模的军事手段去制止俄罗斯的行为。但在没有发生种族灭绝的情况下，各国对战场形势进行干预，有可能会违反国际法的原则。

所以，如果一旦指认了俄罗斯军队在有乌克兰种族灭绝的行为，那么这可能会改变许多国家的政治考量，增加了多方在处理俄乌战争上的压力。

放眼整个北约，目前还没有任何国家派出自己的武装部队直接参与战争，因为他们担心直接对抗的风险太高，害怕进一步的压力会引发核战争。此前，法国总理马克龙表示自己不会随意使用种族灭绝这个词，他担心“言辞的升级”可能会阻碍结束战争的外交努力。

在俄乌和平谈判进展缓慢的情况下，再挑起了种族灭绝的争议，各方面临的后果可能会更加严重。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最近一段时间，俄罗斯军队从乌克兰北部和基辅周边地区撤军后，加大了对乌克兰东部地区攻击力度，乌克兰方面也为俄罗斯在未来可能使用化学武器袭击做好了准备。普京在4月12日表示，他对乌克兰的入侵正在按计划进行，并誓言将继续战争，俄罗斯与乌克兰的谈判已陷入“僵局”。

而拜登在4月12日当天发表“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进行种族灭绝”的言论时，他其实原本想讨论的主题是降低汽油价格的计划。拜登将当前的价格飙升归咎于普京，并称其为“普京式的价格上涨”。目前，物价上涨已成为美国日益严重的政治问题，而能源价格飙升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俄乌战争。

在多方进展都不顺的情况下，分析人士指出，俄罗斯人犯有种族灭绝罪的指控必须在发生符合标准的罪行发生后才能被提出，但也应该采取一些不直接干涉战局、减少不良影响的措施，尽量避免种族灭绝事件的发生。

现在，各方应该做的是详细记录已经发生的违反国际法和战争罪的行为，当未来有必要对俄罗斯参战人员提出种族灭绝、战争罪或危害人类罪的指控时，再拿出可靠的证据，做出必要和强有力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