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普京发出核威胁之后——全球核扩散的前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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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5月，波兰总统杜达（Andrzej Duda）就已经宣布，波兰正在与美国就加入北约核分享（Nuclear Sharing）计划进行谈判。而日本与韩国政坛人士自2月以来，也都表示此种方案值得考虑。我个人相信，应该还有一批国家在私下评估相似方案。他们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因为核战争的威胁在冷战后第一次显得如此真实。万一普京政府真的动用战术核武器来挽救乌克兰战场上的败局呢？万一发生了核对抗升级呢？万一普京的核讹诈成功，将来他将其发扬光大，用在其他外交场合呢？万一核武器禁忌被打破，其他有核国家有样学样呢？

所谓核分享，主要指的是在在北约体制内，无核国家和有核国家一起在某种程度上分享对特定核武器的控制权，也包括无核国家有渠道参与北约核事务中的计划与磋商。比方说，美国分别在驻德国、意大利、比利时、荷兰和土耳其的军事基地中储备有少量战术核武器（据猜测总共有100到150枚左右B-61型核弹），平时由美国士兵保管，战时则由盟军飞机携带、投掷。此外，北约内部存在一个核计划小组（NPG）,让诸北约国家能够在一起磋商核威慑、核安全和军备控制等问题。

那是不是说核分享就是美国人把核武器发到盟国手中，让他们也拥有有限核能力呢？让我们看看北约网站上关于“北约核分享安排”的条目，上面直接说，“核任务只有在北约的核计划小组给予明确的政治批准，并得到美国总统和英国首相的授权后，才能进行。……因此，从设计上看，北约的核共享……并不是分享核武器。”如果这些话是真的，那波兰、日本和韩国是傻子吗？说它不是真的，那为什么北约文件上还要这么说？就算是欲盖弥彰，美国就不怕它分享出去的核武器被用来引发核交锋，把自己拖下水吗？

真实的答案恐怕是，这话既是真的，也是假的，核分享安排起作用的地方就是它的模糊性。

本来在任何时代，同盟都有一种潜在的不稳定倾向。温斯顿•丘吉尔有一次比较恶毒地说到：“（同盟）就是相互指责、反唇相讥的一种游戏。” 基辛格则坦陈：“要联合多数国家聚集力量的企图常常同彼此目的不同相冲突，集体安全体系的范围越广，参加者的动机就越复杂多样，采取共同行动就越困难。”

核武器的出现则为这种紧张关系火上添油，因为核战争的巨大危险使得同盟相互支援的承诺变得不可信起来。在英国喜剧《是，首相》某一集中，有这么一个场景——来访的教授询问新当选的英国首相詹姆斯•哈克阁下是否相信核威慑，首相回答说他相信。于是教授提出了若干假设，从苏联救火队闯入西柏林救火到苏联军事行动逐渐升级到入侵整个西欧，一直打到英吉利海峡，问首相在这种情况下会按下核按钮吗。哈克每一次回答都是“不”。“为什么？”教授追问。哈克虚弱的回答：“因为我们战斗不过是为了自卫，用自杀的办法怎么能自卫呢？”

这个场景虽然只是电视剧中的一幕，但道理却是真实的。当面临核威胁时，同盟的承诺就靠不住。既然如此，德国、意大利、荷兰这些无核国家又凭什么相信有核国家的保护承诺呢？它们会倾向于自己想办法。基辛格在上世纪50年代总结道：“现代武器的毁灭性造就了（同盟国家退向）极端民族主义或中立主义的倾向。”当时一位法国将军皮埃尔•加卢瓦也宣称，核武器已使同盟过时。法国人一再重复这句话：Le nucleaire ne se partage pas（“核武器只保护它的持有者”）。

那让各个无核国家自己发展核武器呢？那不就等于核扩散了吗。从当时美国决策者的角度来看，这么做绝对是弊大于利。于公，从指挥与控制的角度讲，大家手上都有家伙，各自自行其是的话，核威慑出差错的可能性也大很多。于私，万一这众多盟国中的某一个真的仗着手上的家伙和美国的支援承诺跟苏联冲突起来，各自发出了核威胁，美国是救还是不救？不救，就等于丧失信誉，拆散同盟。救，就等于为了他国不相关的些微利益去冒核大战的危险。

让我们总结一下北约此时的难处——不让北约盟国拥有核武器，它们会怀疑北约的有效性。让它们有核武器，核战争爆发的概率将增大。那该怎么办呢？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在冷战史上，北约诸国实际提出、讨论和实验了诸多方案，各有优劣利弊，最终立得住的就是开头提的这个安排——核分享。美国人将一部分核武器部署到部分欧洲国家的军事基地里去，平时由美国人保管，战时则由这些国家的军事人员负责投放。从道理上讲，这些核武器还属于美国，是否使用这些核武器也是看美国的政治决策，所以欧洲国家对这些核武器在道理上没有什么控制力。

以上是理论情况，在现实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比方说，1960年，美国国会派出一个代表团，对各欧洲基地进行了一次访问视察。回来后他们就大骂行政机构欺瞒误国。他们指出，核分享在操作上意味着“负载着核弹的战斗机停在机场跑道的边缘，德国飞行员端坐在驾驶舱内，钥匙放在开启位置上。美国控制的具体化身是一个美国军官，握着把左轮手枪，站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如果飞行员在没有得到授权的情况下强行起飞，这个小伙子都不知道该朝谁开枪”。由于核武器实际部署在欧洲盟国的基地里面，只由少数美国士兵负责保管，因此所在国想要实际夺取美国的核武器，只是“几把扳手（敲在脑门上）的事情”。

换句话说，北约的这些无核国家到底有没有对核武器的控制权这个问题，实际上是一笔糊涂账。从逻辑上来说，美国在这些国家部署的核武器其实相当于某种人质或者抵押品，是美国决心保卫该国的象征。这种介于有与没有之间的状态，能够最大程度地满足各方的需要，又能对外国构成足够的威慑（毕竟他们搞不清楚具体内情究竟如何）。

话说回到现在。随着俄罗斯再次发出核战争的威胁，核分享就再一次被提上世界政治舞台。人们担心核分享会违反核不扩散条约，会造就新的一批有核国家。但至少从历史来看，核分享其实是一种对无核国家的缓和、绥靖手段，是“最不坏”的选择。1963年，美国总统肯尼迪曾预计十年内世界上将会出现15到20多个有核国家，其中大部分是在欧洲。历史证明他错了。

最后我要强调，我并不是在说当前正在暗潮涌动的核分享构想没有什么坏处。怎么会呢？这可是核武器，多一分扩散就多一分危险。但核分享确实从历史的尘埃中走了回来，让我们一瞥那似乎正在重新归来、阴影重重的旧世界。在这个旧世界里，聪明人绞尽脑汁琢磨各种“不可能”的办法，目的只有一个：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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