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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双元丨《繁花》告诉你,为什么词人朱敦儒的语言风格接近上海话(组图)

2024-01-11 来源: 凤凰大语文 原文链接 评论3条

史双元丨《繁花》告诉你,为什么词人朱敦儒的语言风格接近上海话(组图) - 1来源:《繁花》剧照截图

《繁花》告诉你,为什么词人朱敦儒的语言风格接近上海话

史双元

王家卫导演的电视剧《繁花》实在太火了,宋朝大词人朱东儒,他也开始学说上海闲话(hai wo)了,你不相信,我拿他一首词的结尾把侬看看:

伊是浮云侬是梦,休问家乡。

——宋·朱敦儒《浪淘沙·康州泊船》

(友情提醒,结尾处有这首词的沪语版,欢迎接龙)

这句词使用了上海方言中典型的人称代词“伊”和“侬”,而且是并列使用,强化了“沪语”的语感,如果不说明这是北宋朱敦儒写的,有的人可能怀疑这是清末民初流行于上海、苏州的言情小说系鸳鸯蝴蝶派的话语。

老克勒(old clerk)朱敦儒,他竟然说上海闲话,这是为什么呢?今朝,爷叔(“耶叔”)就来给大家讲一讲。

“侬”和伊”是上海话中最常用的人称代词,分别指称“你”和“他/她”。

“侬”和伊”这两个字,在古汉语中出现很早,但“伊”和“侬”的代指比较混乱,以下简单梳理一下这两个字作为指示代词的演变:

先说“伊”

作为指示代词的“伊”,在上古文献中属于下巴一翘的“远指”,相当于“那个”“那里”,如“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秦风·蒹葭》),” “伊人”就是可见而不可及的远方那一位美人。

但古汉语中,“伊”也可以用作第二人称,相当于“你”,如《世说新语·品藻》载:“蓝田曰:勿学汝兄,汝兄自不如伊。”

唐宋以后,“伊”字用作第三人称日益成熟: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柳永《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

薛蟠因伊倔强,将酒照脸泼去。(见《红楼梦》第九十九回)

再说一说“侬”字含意的演变。

关于“侬”字所指也比较乱,需要根据上下文来定。

“侬”在古汉语中已经可以用作第二人称代词“你”,如杨维桢《西湖竹枝集》第四首诗云:

“劝郎莫上南高峰,劝侬莫上北高峰。”

“侬”也可以用作第一人称,等于“我”,如唐·李白《横江词》云:“人道横江好,侬道横江恶。”

吴语和闽语中,人称代词后面还都可以加“侬”,比如“我侬”,“而侬”,“渠侬”,表示“我们”“你们”“他们”。

有专家认为,“侬”来自“农”,“侬”是“农”“人”的合写。古代大家都是农民,所以,谁都可以被称为“农(侬)”。

古汉语中,泛化的人称代词其实是不发达的,我们缺少不论职位高低、不论关系亲疏,都可以统一称呼的代词,古汉语中的人称代词大多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的暗示性指引功能。

比如,虽然第一人称有“吾”“我”“予(余)”,但我们更多使用有表态性质的代词,如“朕”就高高在上,后来只能皇帝一人能用了;如“仆”“愚”“牛马走”都是第一人称代词,但开口就定了谦恭腔调了,定下了俯伏式交往的姿态。

第二人称代词也有“女”(汝)“尔”“若”“而|”“乃”,但如何使用,语法功能是什么,缺乏标准指引,连大文人也是随心所欲,习惯用哪个就用哪个,倒是以敬称代替第二人称的使用比较清楚,如“陛下”“大人”“君”“子”等等,用的明明白白,有头有脸。

第三人称更虚弱,要用第三人称的时候,大多是用其人的字、号,官职,地望,排行等。

上海话把“伊”和“侬”这两个代词选出来,固定为第二人称代词和第三人称代词,不但统一了代词称谓,有利于语言的规范,无形中也普及了人民的平等意识。至少,在人称代词的使用上,“上只角(goo)”和“下只角”平起平坐了;“乡下头”的“小赤佬”“罗宋(白俄)瘪三”“戆头”和进出“和平饭店”的“大亨”“小开”“先生”也是众口一词了。

史双元丨《繁花》告诉你,为什么词人朱敦儒的语言风格接近上海话(组图) - 2来源:《繁花》剧照截图

当然,上海话本身还处在动荡和形成期,就像上海的滩涂还在衍生一样。虽然,《咬文嚼字》编辑部的办公室就在上海,但对上海方言的研究并不发达,加上上海是移民城市,不断潮涌进大批“外乡人”,带着他们自己的腔调和对上海方言的个性化理解,因音成字,就出现了很多只能凭语音判断意思的上海话薛定谔词汇。

到了北京,大家都会努力朝普通话标准靠拢,会说北京土话也是光荣。对上海话,大家都不怎么当回事,那么多大亨、大资本家来到上海,带进了外语和各种方言,更重要的是带来了资金,这是上海的光荣,也是上海的尴尬。上海本土人就开始三分之一洋泾浜,三分之一普通话,再加三分之一的沪语开始交流了,本地方言越来越不纯正。

唯一相对固定的称谓就是第二人称代词“侬”,只要加了个“侬”字就是会说上海话了。所以,《繁花》中的范老板为了表示自己已经是“上海帮”、南京路新贵族,到处用“侬”字。

朱敦儒的这首词如果只用一个“伊”字或“侬”字,还不一定有今日上海话的感觉,但两个连用,而且是“伊是…侬是…”对举的句式,就很像现代上海人讲话的腔调了:

侬要吃茶,伊要吃咖啡,我听哪人(na ning)啊?

侬是啥人,伊又是啥人?

侬去叫伊来。

侬看,伊垃拉来了。

这时候,我们若把“伊是浮云侬是梦”放到这种对话场合,是不是很像上海石库门里走出来的大小姐说的话语?

感觉到朱敦儒这句词类似现代汉语的上海话呢,还有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这句词中的“是”已经用作判断词(系词,to be),这也是现代汉语的重要特征。

古汉语中“是”主要用作指示代词,等于“这个”,如“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孟子·告子下》),“是人”等于“这个人”。

虽然汉以后已经有用“是”作为判断词(系词)的例子,但都是误打误撞,其实很不发达,而朱敦儒这句词中的“是”完全可以判定为“判断词”,也就是“to be”系动词。

还有一个审美判断。

上海话公认是温柔敦厚的语言,有人调侃为“娘娘腔”,有人为“娘娘腔”抱不平。我认为,无需抱不平,“娘娘腔”应当用作褒义词,上海是现代文明最早落户的国际化都市,最早倡导并落实男女平等,很早就有新生活模式,比如女人可以在外上班,做白领,做领班,男人在家“买汰烧”(即买菜、洗菜和烧菜,指居家下厨的一整套流程),这在传统势力深厚的城镇简直不可思议。而上海男人乐此不疲,“男为悦己者厨”,现在,很多大城市的男性也越来越文明,越来越“弱势”,这是进步,并不可笑。

我们甚至可以用“娘娘腔”的程度来判断一个地区、一个民族的文明进展。世界上某些地区,某些部落毫无“娘娘腔”,毫无娘娘地位,那是什么区,大家心里明白。

我说朱敦儒词有上海话风格,也因为这首词有点“娘娘腔”。其实,宋词本身就有一点“娘娘腔”,也就是婉约美。婉约美是一种高阶文明,大家心知肚明。宋金对峙之际,即使秉承了铁马冰河暴风雪性格的女真人,也对“娘娘腔”高看一眼。所以,金主完颜亮看到了柳永描写杭州富庶之词:“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柳永《望海潮·东南形胜》),这种“娘娘腔”的生活,激起了完颜亮的妒忌,“遂起投鞭渡江之志。”(见罗大经《鹤林玉露》“丙编”卷一)因为,他也想带领漠北人民过好日子啊,谁不想过上“娘娘腔”的日子啊?!那是三代富贵才能熏陶出来的,女真人民要等到清人入关才能完成这个过渡。

史双元丨《繁花》告诉你,为什么词人朱敦儒的语言风格接近上海话(组图) - 3来源:《繁花》剧照截图

最后,我想请AI机器人把朱敦儒的词翻译成现代近体诗,但Chat GPT的翻译不敢恭维,我截屏在下面,有空时您瞄一眼:

宋·朱敦儒《浪淘沙·康州泊船》原词如下:

风约雨横江,秋满蓬窗。个中物色尽凄凉。更是行人行未得,独系归艎。

拥被换残香。黄卷堆床。开愁展恨翦思量。伊是浮云侬是梦,休问家乡。

IT翻译截屏:

史双元丨《繁花》告诉你,为什么词人朱敦儒的语言风格接近上海话(组图) - 4

有的读者可能已经发现,我总喜欢挑AI的刺。最近,我以“娘娘腔”特有的文明态度自我反省了一下,发现我是把它当助手了,同时,也将“伊”视为对手了,看到它不如我,窃喜之余,我就自己重新炫翻一遍如下:

风裹着雨横扫大江,秋色漫缠着斑驳蓬窗。个中物色,怎凄凉二字能清场。行人留不得也走不得,独自收系归舟小艎。

裹起被子,忘却秋寒,换了残香,续添心香。青灯照壁,黄卷满床,剪却愁恨,铺排思量。他本浮云你是梦,休问家乡。

随后,似乎没过瘾,就弄了盘小菜,喝了杯小酒,我又把朱敦儒的这首词改写成沪语版如下:

结棍个风夹(ga)着结棍个雨横扫黄浦江,拎弗清个秋色洒满茅草窗。个中光景,一塌刮子都是凄凉。阿拉想走又走不脱,独自敲着木舟咣当咣当。

裹紧被窝,换掉捣糨糊个断(dou)香,黄卷铺满了床,彻那(che na)个愁恨,赶也赶不脱,那就弗要多想。伊是浮云侬是梦,不要再问他老浜下只角有房没房。

朱敦儒,抱歉,一翻译,把您打扮成“老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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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3)
随遇而安的人 2024-01-12 回复
上海的古行政中心在上海松江~三四十年代上海变成远东的经济文化中心…上海位于古代吴国~浙江伟于越国…早年成吉思汗远征镇服了欧洲匈牙利俄罗斯等同时长驱直入于江南…国人高手兵部大将军们都有蒙古族人的血统。中华民族不是单纯的汉人血统~如果从五官鼻梁等高低简单分辨可以发现彼此高挺的基本都有蒙古北方来的强大基因……
随遇而安的人 2024-01-16
母亲就是上海松江人~祖上是开设最大的两地金铺银铺…后来四几年日本人轰炸全部…母亲的姐姐和我妈都参加了国民党共产党的抵抗组织~她们两个就像宋美龄和宋庆龄……
随遇而安的人 2024-01-12
鼻子……高挺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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