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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竞聘景区野人 月薪5千“吓游客”(组图)

25天前 来源: 极昼 原文链接 评论0条

扮演野人,无需与陌生人说话,靠“哦吼!哇啦!”——反复拍打嘴唇发出声音的野人语言,就可以逗游客和自己开心。全国多个景区都开始招募野人,竞聘异常火爆,这份兼职,被不少年轻人视为“穿上伪装,摘下面具”“合理发疯做自己”的机会。

大学生竞聘景区野人 月薪5千“吓游客”(组图) - 1

对一些景区来说,野人互动带来了一波流量,也是业绩下滑趋势里的一场发疯式自救。这是一份辛苦的工作,遵循着服务业的规范和边界。撒野体验之后,兼职者们脱下装扮,洗净脸上的碳粉,又做回自己,尝试重新寻找生活的秩序。

“野人里的第一名”

得到扮演野人的工作并不容易,虽然岗位要求写的是——压力大的、觉得自己精神状态不咋好、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发疯的,喜欢上蹿下跳跑得快的,都可以报名。

今年4月,辽宁本溪关山湖景区发布招聘野人的视频,一天能接几百个电话,“都耽误正常卖票了”,演艺总监大军说。没人咨询票价和攻略,电话一接起来就是“我要当野人”。

这份月薪五千的工作卷了起来,招聘截止了,应聘者还在卷:我还年轻,比他们有劲儿;我会爬树,可以表演窜天猴。还有不要钱的,问免费当几天行不行,但会提些奇怪的要求——能找帅哥亲嘴不?能打游客不?

河北东太行景区7月份发布招聘时,也出现了同样的盛况。景区发公告称,账号回复系统崩溃了,报名信息激增几万条:

“身高185,体重80公斤,卧推200公斤”

“211本科,带过千万级以上的项目”

“精通python,同时熟练掌握C++、Go、javascript等主流语言……希望就职贵公司野人演员岗位。”

孟言自拍的扮演野人短视频,转发近7千,从一众竞聘者中脱颖而出。暑假,他在河北老家闲着无聊,用柳树枝编了一个圆环戴在头上,翻出来一件破衣服披着,露出半个肩膀,像没见过摄像头一样,手舞足蹈一顿“哦吼”。

很快他就收到了“野人体验卡”,工资200一天。野人衣服一穿,油彩和碳粉糊上脸,就可以蹦到游客面前挥舞双手,扮鬼脸,来点音乐就开始乱扭。

这份工作没人管具体几点上岗,迟到个半小时也没事。累了就爬上树歇会儿,饿了有游客主动投喂,孟言收到过两根火腿肠,几包馍片。碰到愿意互动的小朋友,五六个野人会一哄而上,围住他转圈,然后欢笑着抬走。

孟言此前从未见过自己这样的一面。在他看来,扮演野人是难得的自由时光,“什么也不用考虑,什么压力都没有。在那儿几天之后,感觉皮肤都变好了。”

在读研究生田佳琪也是靠短视频里的个人技展示,得到了扮野人的机会。她在家练张牙舞爪蹦跳、倒立、接香蕉,在火车上着重练眼神和表情,扬言要“做野人里的第一名”。

上岗前一天,她原本行程很满,从鄂尔多斯出发,去了包头办事,晚上又赶去呼和浩特,就为了体验一天当野人。招野人的呼和浩特动物园提的要求是:不能说人话,不能干人事。

女性野人一般往脸上薄薄涂一点碳粉,维持形象,田佳琪直接糊了满脸,胳膊腿也抹上,戴上最丑的假发套,怎么搞笑怎么来。她平素就是社牛,扮上野人立刻解放天性:“有一种谁都不认识我的猖狂感”。拿小锤子砍树、抢吃的、跳舞,跟一个白衣女游客确认过眼神,直接给人家一个公主抱。游客会凑到野人跟前,举起手机不停地拍,田佳琪感觉自己在走T台,体验了一把当明星。

她还混上了“酋长”,野人们围一圈跳舞,她在正中间舞棍子,蹦得最高。动物园里的专职野人开玩笑说她,来一天就这么放飞自我,让他们以后怎么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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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佳琪在家练习野人动作,扮演时当上了“酋长”。讲述者供图。

分寸

辽宁本溪关山湖可以算是“互联网野人发源地”之一,最早演二人转,老板说过时了,没有互动性。去年28岁的演艺总监大军,想出了扮野人的点子,自己先装扮上。起初用油彩画野人妆,后来直接上碳粉,手机的人脸识别都认不出来。

据他观察,大多数人一涂黑脸,“就跟附魔了似的”,直接变个人。现在景区的20多个野人,私下里都挺正常,一个男生说起话像害羞的姑娘,变身后也很疯。演野人不用说话,只能“哦吼”,靠的是演技。

刚开始上岗,人人都说体验好,时间一长就又回归服务业。“卖鱼的人,永远不吃鱼”,大军说,装疯卖傻才像野人,这是工作。野人团的演员,有之前驻小酒吧演艺的、演杂技的,还有待在家里干活的。

大军介绍,景区原本就有全职演员,特技演员表演上刀山、喷火一类的绝活,还找了云南佤族演员,肤色更深,接近野人的外形。增加互动环节后,他想着找点表演有天赋的,也节省些费用,“挑那种一看就很淘的孩子,装狼得像狼,扮兔子你得跑”。几个月过去,很多扮演者招聘最火时进来,坚持不住走了,也有迟到、偷懒的,被大军开除了,只有两个留到现在。

野人演员早上9:30上班,下午三四点下班,5千的工资,在本溪还算不错。但每天要上蹿下跳,看见游客就得互动。大军记得五一假期,一天就有一万游客,野人们喊得嗓子嘶哑,搞来一大盒金嗓子喉宝,全吃完了。

装扮很简单,“10秒就完事了”,大军说,但卸妆时洗脸上的碳粉,得冲三四遍,野人团两三天就能用掉一瓶沐浴露,指甲缝里的黑粉,得用鞋刷去刷。夏天为了逼真,野人光脚走在山路上,有演员的脚被干木头扎了。大军一看不安全,何况天气渐冷,脚踩在地上冰凉,后来都穿上了鞋。

在他所在景区,沿着一条木道,野人分散埋伏,有不同的分工。有的生火做饭烤土豆,碰上有缘的游客就送一个;有的负责吓人,抢游客的眼镜帽子戴。吊棚上的野人专门等投喂,看起来是个肥差,实际上要保持一个动作趴一整天。大军眼里的优秀野人,是那种不停在忙活的——跟游客玩累了,可以去垒石头玩,或者做个木头弓箭,用孔雀的毛当箭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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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NPC跟游客互动。讲述者供图。

“现在的人(游客)不想光看演艺,想融入进来一起玩”,大军说,一些游客进入景区,血脉瞬间觉醒,比演员还疯,有个游客追野人,腿卡进了小桥的缝里,缓了10多分钟。野人们遵守着几条规矩,比如吓唬老人小孩得悠着点,随时调整互动尺度。

有了野人,关山湖的游客明显增多,一进景区就问野人在哪。大军不断更新演艺内容,让人扮演不笑不动的铜人,还有发疯的大猩猩,和野人对打。演员们也不断更新发疯创意——举办“野人王争霸赛”,最后把裁判打了;随着电动车报警器的节奏狂甩头,甩掉了假发;景区出现一只小狗,野人趴在地上,跟狗对着跳。

在湖北十堰的野人谷景区,因为神农架传说,长期设有野人表演。近两年旅游业整体下滑,据景区负责人付忠丽观察,游客们不舍得花钱,能在门口拍照打个卡,就不会买票进去,客流量比2021年下降了很多。

“前些年可以依靠旅行社,现在旅行社也很难存活。”付忠丽尝试砍掉中间商,直接做直播、短视频、去各城市做推介。今年暑假,野人谷也招了大学生做野人互动,想赶上这波流量。大学生很活泼,爬到树上、躲进角落吓游客。付忠丽说,分寸感仍是重要的,碰到小朋友,要先试探再互动,避免吓哭他,遇到女游客想握手,也要先征求同意。

“虽然说是释放天性,但总而言之还是一个「人」”,在呼和浩特动物园扮演野人的田佳琪说,为了防止摩擦发生,做这份工作要察言观色,看哪个游客能接受互动。演到后来,兴奋劲儿过了,身体变得疲累,是道德束缚支撑着她继续上蹿下跳——让游客开心成了一种责任。

平时和朋友聚会,田佳琪是那个不能让场子冷下来的人,她不停地逗乐耍宝、自黑自嘲,想让每个人都高兴。游客的素质有高低,一些家长教育小朋友,把吃的递给野人姐姐,也有游客真的把野人当野猴,扔食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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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景区发布的招聘海报和公告。图源景区官方账号。

想朝着山谷大喊,喊不出来

“野人的原始社会,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关系,吃喝就高兴了,玩一玩就开心了”,田佳琪感觉得到了释放。她在一所一本大学读历史,课余给考研机构代课,讲中国古代教育史。听课的学生,大一大二就在准备考研,而她读书的时候,同学们基本到了大三才开始学。

暑假扮野人时,她最大的压力是开学,对未知的研究生生活有很多想象,担心不能适应——读研暂时缓解了就业压力,但一开学就要考虑就业的事情,参加对“前途”有帮助的比赛。

田佳琪有很多想法,选调生、教师,都想考一下试试。读研是她规划的缓冲期,在三年里寻找更自由、又能挣到钱的生活方式,否则就选稳定、体面的工作,结婚生子。两种生活她都不排斥,“我挺现实的,感觉想要活成什么样,都得有钱”。

当野人的事全家都知道,父母很传统,“但会在传统的条条框框里,给我最大限度的自由”,田佳琪说。演过野人之后,回到家,妈妈也爱耍她玩,跟她“哇啦哇啦”交流。出去一桌人吃饭,要给叔叔伯伯表演个“野人”,发香蕉让大家投喂她,像小时候吃饭前演个节目一样。

孟言也在自由与现实间摇摆,他在河北某一本大学读大二。压力主要来自于学业,孟言读的土木工程,从当年的吃香专业变成冷门,就业形势不好,高考时因为分数才选的它,“我也没什么喜欢的专业”。他只知道不想找工作,虽然还没接触职场,他推测领导就跟高中班主任类似,会给人压力。

孟言记得读高中时,早上5:30起床,无论冬夏都要“密集跑”,同学们前胸贴后背,有一个人脚步乱了,就会乱一大片,鞋子被踩掉,扣班级的量化分。这时候班主任就大发雷霆,使劲摔门,孟言回忆,他每天心惊胆战的,担心老师生气。

老师生气的理由太多了,不让看闲书,甚至不能看窗外——有人会巡查,记下哪个座位的学生往外看,全年级通报,抬头率低又要扣分。孟言说,上课打盹,他甚至练出了挺直身子睡觉的绝技。同学之间,也没什么一起玩的时间,唯一的快乐是下课打球,不吃饭就直奔操场,打20分钟,当然,这也不能被老师抓到。

孟言不敢犯错,怕引起连锁反应——扣分、停课、成绩下滑、考不上大学。高三的时候除了吃饭,他基本不说话,感觉自己不会正常聊天了。平日就算是玩,心里也总记挂着评奖评优,还有四六级,倒没有什么明确的理想,只是习惯性随波逐流,想保持优秀的状态。

扮野人的7天,是他难得无忧无虑的日子。换上衣服,就可以肆意朝游客“哦吼”了。也不敢太大声,每次想朝着山谷大喊,自己先限制住了自己,喊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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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言扮野人。讲述者供图。

和他同期的野人扮演者中,有读了初中就不上学的,一直在送外卖,比孟言更放得开,“人家能自己嗨一整天,完全不尴尬,想怎么叫怎么叫。”还有个已经工作的,原本在保定当老师,孟言跟他都喜欢摄影、拍视频,当野人的时候,他们偷偷说人话,聊天。

用野人兼职挣的钱,孟言去了趟内蒙旅游。返回河北镇子上的家,他感觉自己被困住了,镇上没什么玩的,进城又麻烦,就不想出门了。爸妈希望他找个体制内的工作,在他的理解中,现实就是未来找一份固定工作,领一份固定工资,他不想,“但我觉得最后还是会成为这样……正常普通人应该都是这样。”

在山里的时候景区开直播,有观众点名说想看他,同学刷到了他的视频,也开始叫他的昵称“野人小帅”。孟言留恋当野人的时光。

关键词: 兼职野人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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