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婆和小老婆的区别

八姨太刚进陈府没几天就收到了太太的下马威，那会，陈老爷赏她的金钗子还热乎着呢。

太太让人把四姨太和六姨太绑在凳子上，叫所有人去看，两个老仆拿着两指宽的鞭子飒飒地抽在姨太太身上，她们想叫骂，却被太太命人把嘴堵上了，直到凳子底下滴了一滩血才喊停。

八姨太被丫环扶着回了院子，想起那俩姨太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身体，一杯茶她打翻了三次才抓稳。

丫环跑进来说，老爷回来了，听说了两位姨太太的事儿，说随太太处置。

八姨太打听到是两姨太太收买了厨房里的人，想给太太下药，没想到被察觉了，太太一不作二不休，直接演了这么一出。

八姨太打了个激灵。

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敢争宠了，有时候还会借故把陈老爷往外推，他送的那些珠啊钗的自然好看，但还是小命要紧。

八姨太夜夜都睡不好，经常半夜一身冷汗的惊醒，生怕太太也把手段用在自个儿身上。

她总这样汗了又干，干了又汗，加上惊吓焦虑，很快就病倒了。

到了初一去太太屋里吃饭，一摸额头，很烫。

搁以前，指不定她要借机撒娇不去，还能得点陈老爷的心疼，但现在她哪敢，在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战战兢兢去了太太院里。

太太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吩咐仆人给她们布菜，偏巧有一道菜是莲藕，她吃了会过敏，但她没敢说，硬着头皮吃了。

回院后，她就倒下了，又是高烧，又是发疹子，院里的仆人以为她得了什么传染病，一个个都离她三尺远，她渴了想喝杯水都没有人应。

八姨太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在院子里，真可笑啊，她进府的时候多么雄心壮志，想着一定要把陈老爷的心攥在手心。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听到太太清冷的声音，然后有人把自己抬了起来，她绝望地想，不会是要把她扔出去等死吧。

但醒过来后，她还在自己院子里，身下的被褥换了干净的，身边候着一个太太的贴身丫环，见她睁眼，笑着说，八姨太可算是醒了，太太担心得死了。

八姨太脑子晕乎乎的，愣愣地问，太太……担心我？

丫环把药端给她说，可不是嘛，姨太太您这院里也忒不成提统了，您病了也没人去吱一声，要不然也不至于病成这样！您放心吧，那些个不听话的下人太太都处置了。

病好了以后，八姨太去谢太太。

太太也没啥表情，递给她一张纸，让她把会过敏的食物写下来，让厨房那边也忌着点。

八姨太看着面前的纸笔，讪讪地说，太太，我，我不识字。

太太看了她一眼，便自己写了，八姨太不懂字，只觉得她写得很好看，每个笔画都很有劲儿。

后来八姨太跟太太表忠心，只差指天发誓不要陈老爷进她的院了，她一切都以太太马首是瞻。

太太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

但八姨太没有想到的是，陈老爷像是突然发现她的妙处似的，经常去她院里。

最让她心惊胆颤的是，她怀上了！

要是没那两姨太太的事儿在前，八姨太指定要乐疯了，陈老爷第一个孩子啊。可知道太太的手段之后，再联想陈老爷女人那么多，膝下无子，她不敢了……

她想瞒，但孕吐这事儿瞒不了人，太太很快就知道了。

她带着人，端着一碗药过来了。

八姨太腿一软，跌在地上就爬到太太跟前给她磕头……

太太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说这是安胎药！

太太让八姨太好生养着身体，把孩子安安稳稳生下来。

快生时八姨太又担心了，会不会生产的时候太太让稳婆做点手脚，留子去母啥的……

但太太没有，八姨太生了个少爷，娘俩都好好的。

八姨太醒过来时摸着少爷的小嫩手，心里又软又欢喜。

太太也没提要养少爷，反而说母乳好，喂养出来的孩子身体壮实。

八姨太美滋滋的，心里放下了石头，太太既然容许她生下少爷，那肯定不会对付她了。

她像只老母鸡一样护着少爷，恨不得事事都替他做了，所以直到他三岁了，还不会拿勺子吃饭。

那次酒宴，陈府请了不少客人，太太叮嘱八姨太让少爷好好表现。

八姨太很高兴，她知道这算是一个信号，让外人都知道少爷是将来陈府的主子。

可平时都是她抱在怀里的少爷哪里经得起长坐，又没人喂他吃饭，他便抓盘子摔碗，又吵又闹，八姨太想哄他安静点，可他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伸手就打她。

太太赶过来看到了这一幕，直接黑脸，吩咐人把少爷带走。

太太要把少爷抱走，八姨太哭着求情。

太太板着脸说，三岁了，连安静吃饭都做不到！

八姨太脸红红地，辩解道，他还小……

太太哼了一声，别人家的三岁都启蒙会念诗了，你倒好，教得他礼数全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闹，生母也敢打，再让你养下去，恐怕人就废了！

太太不准八姨太再去看少爷，她只能收买太太身边的人打听少爷的消息，一开始少爷哭闹着不肯吃饭，太太就饿着他，后来又让他背书，背不完就站着。

好几次，八姨太都冲到太太面前跪着求情，都被拖了出去，她还找陈老爷哭诉过，可陈老爷外干脆不去她院里了。

少爷长到七岁，太太才松了口让八姨太去看他。

八姨太本想哭少爷受苦了，可眼前的小小少爷却身板挺直，进退有度，哪怕她心里对太太有怨言，也不得不说，少爷被教得很好。

太太发话说，你闲着没事儿，给少爷做几套衣服。

八姨太领了命，夜夜挑灯给少爷做衣服，后来，又去厨房捣鼓吃的给少爷。

慢慢她也琢磨明白了，太太让她管少爷的吃穿，却不许她插手教育问题，嫌她蠢笨。

少爷十岁的时候，陈老爷死了，是军阀打死的，尸体血淋淋地被扔在门口，八姨太只看了一眼就大声尖叫，太太却瞪着眼大吼一声，闭嘴！

她冷静地指挥人把陈老爷抬进屋，体体面面地办了丧事。

陈府很不好过，陈家得罪了军阀，有时候下人出门买个菜都要被为难，加上少爷才十岁，陈家的未来眼看着就落魄了。

有些仆人就动了歪心思，太太抓住两个偷东西的仆人，又绑在凳子上。家鞭一鞭一鞭地甩在两仆人的身上，八姨太也被溅了两滴血在脸上。

她不敢擦，太太说，所有人都必须眼也不眨地看着。

两个仆人被活活打死了，太太连口棺材都没给，直接扔在乱坟堆。

太太说，你们要走可以，该给的工钱我一分不会少，但是想偷我陈家的东西去过富贵日子，这就是下场！

不过是偷了几件东西，犯得着打死么？

可那之后，陈家的浮躁气就稳下来了，八姨太也明白了，太太那么做是不得已，不用雷霆手段震慑一下，陈家就散了。

少爷十三岁的时候，太太要送他去北平。

北平啊，那么远，听说也乱，八姨太担心死了，听到消息后披头散发地去求太太别把少爷送走，陈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了啊！

太太心意已决，配了几个孔武有力的仆人送少爷去北平了。

这一去，就是七年，八姨太爱上了烧香拜佛，屋里整天都线香味儿，他心里怨着太太，可她又想着少爷寄回来的信，每次都巴巴地跑过去求太太念给她听。

七年之后，少爷回来了。

少爷长高了，壮了，头发剃得像颗毛栗子，八姨太仆过去抓着他又哭又笑！她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可少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回来之后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还会带人回来，八姨太给他送点心时隐约听到一些话，什么革命，刺杀，叛变之类的，她听得心惊肉跳。

没过多久，一个去过陈家的年轻人死了，八姨太感觉不太妙，她赶紧去找太太，希望她开口把少爷拘在家里。

太太没理她。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群当兵的冲进陈家，叽里哇啦地说着听不懂的话，原来是日本人，他们大佐被杀，怀疑是少爷跟他那群朋友干的，所以跑来陈家找人。

他们把陈家搅得一团乱，伤了几个人，还糟蹋了两个丫环，每个人都被整得很狼狈，包括太太。

好不容易太太才把他们糊弄走了，她抚了抚凌乱的鬓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到了晚上，少爷才偷偷摸摸地回来了。

八姨太又喜又怕，哽着声音问他去哪儿了。

少爷宽慰她别哭，却不肯正面回答她的话。

太太打发八姨太走，她留了个心眼，躺门外偷着他俩说话，很多话她听不太懂，可有一件事她懂了，少爷在干革命……在她心里，那可是会死人的！

于是，她不管不顾冲了进去！说我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少爷不知道怎么应对这般哭闹，为难地看向太太。

太太把脸一板，让八姨太起来好好说话，赖在地上成何体统。

八姨太抽抽噎噎地站起来，拉着少爷的袖子跟太太说，您把他关在家里吧，外头那么乱，我心都是慌的。

太太说少爷大了，做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

八姨太急了，说那要是出事了呢？！

太太很平静地说，那就风风光光地送葬。

八姨太上前两步脸怼着太太，愤愤地说，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当然舍得让他去死了！

太太皱眉，喝了一声，放肆！

八姨太抖了抖身体，可比起少爷的命，她就要跟太太刚到底，于是，又把身体向前倾了倾，固执地瞪着她。

太太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放缓了声音问，你知不知道少爷在做什么？

八姨太说，不知道，反正是要命的事儿。

太太说，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了，现在国家有难，你想让他像个妇人一样龟缩在家里？

八姨太讪讪地，收了收声音说，那，那让别人去好了……

太太白了她一眼，人人都这样想，你我死了的时候恐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了。

八姨太虚弱地辩解道，哪那么严重了……

太太张嘴想骂她蠢，却想起这本来就是个无知的姨太太，遂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要是国都没有了，人哪里还活得下去……

八姨太依旧懵懵懂懂的，可她却明白了一件事，少爷不去干革命，说不定也是死，干了，万一成功了呢？

于是，她又开始跟菩萨保佑少爷他们赶紧把日本人打跑。

某天开始，太太把她叫过去清账，她看出来了，太太是在凑钱，她问太太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太太就对她说，钱是凑给少爷的，没钱买不到枪弹，还怎么打敌人。

打仗很费钱，陈家的经营一直不错，可钱哗啦啦流出去，八姨太看着数字就心疼。

有次她问太太，钱都花完了咋办。

太太说，怕啥，我在乡下留了宅子和地，大不了躲那里去。

结果一语成谶，少爷干的事儿暴露了，陈家也被日本人盯上了，太太赶紧带着人匆匆逃出城。

路上被一群小兵追上，陈家虽人数多，但都没实战，她们这些女眷也被迫迎战。

那个小兵冲到太太跟前时，八姨太摸到一块石头砸了下去，可力气不够，小兵没死，反过来掐她，太太摇摇晃晃地起身，扑到小兵身上，死死地咬住他的脖子，八姨太也去抠他的眼睛，这才合力把人弄死了。

太太和姨太太对视了一眼，劫后余生地笑了。

逃到乡下之后，陈府活下的人不多了，太太清了清东西说，你们愿意跟我的就跟着，不愿意的，把这里的东西分一分，各自活命去吧。

到最后，只有一个老仆人还留着，太太看向八姨太，她抹了抹手指上的血说，我还能去哪儿，跟着太太吧。

于是，她们仨回了陈家老宅，经年未修，屋子很破。

但日本人暂时没打进来，她们还有个容身之地，很不错了。

没多久，老仆也走了，就剩下太太和八姨太两个人，她们学着像个农妇一样自己种菜，倒是撑了下来。

有次太太从宅子里搜刮出一小盒茶叶，她泡了喊八姨太一起喝，八姨太捧着茶杯时，突然有些恍惚，她进陈府那会，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跟太太这么对坐着一起喝茶。

那时候她被太太吓得不轻。

太太眯了眯眼睛，阳光照在她头发上，闪过一丝银光，她想了想说，那两个姨太太，不干净。

太太说，我那会小产伤了身体，不能有孕，外头人知道这事儿，就送了很多女人进来，那两个，是军阀头子安插在家里的钉子，我要是不找借口除了她们，迟早陈家会被她们卖了。

太太说，你会不会怪我？

八姨太说怎么会，她本就是个姨太太……她苦笑，她现在能有少爷，还能活到现在，够幸运的了。

太太把茶推到她面前，幸好你生了少爷。

那个冲在前面的坚毅少年郎啊，是她们养出来的好男儿。

她相信，终有一天，那个孩子会冲开这扇门，笑着告诉她们，我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