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公然住我家，还让我女儿喊她妈

许月赶回来时，儿子大宝已经没气了。

围观的人看到她，立刻噤了声，自发让出一条路来。

许月一眼就看到，大宝躺在老公田海的怀里，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

她嗷地一声惨叫，扑上去抢过大宝。

她拼命摇晃着，期望大宝像无数个赖床的清晨那样，调皮地跳起来，抗议她的摇晃。

可是，此刻的大宝没有一点反应，软趴趴地挂在她臂弯里，双眼紧闭，脸蛋冰凉。

许月哭得撕心裂肺。

田海双眼红肿，张嘴想劝她。话还没出口，就被许月狠狠抽了一耳光。

田海捂着脸，不敢为自己辩解。

许月泪眼朦胧地看着儿子，只恨不得跟他一块儿去了。

天色渐渐昏暗，围观的人慢慢散去。

许月已经哭累了，喉咙嘶哑，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抱着儿子不肯撒手，田海跪在她面前，垂着头不敢说话。

她身后不远处，镇东头的陈彩虹和她的儿子，呆若木鸡地站着。

这一刻，许月恨透了陈彩虹母子。要不是陈彩虹的儿子碍事，她的大宝就不会死。

午后，大宝和几个熊娃子一块儿下河玩水。

此时刚好是春汛，河水上涨。

几个孩子很快就发现水深超过他们的想象，惊慌失措地往岸上爬。

大宝和陈彩虹的儿子小虎，离岸最远，被河水冲到漩涡处，越漂越远。

田海听到呼救声冲出来，他不管不顾地跳下河去救大宝。

不料，却被小虎绊住了。等他救回小虎再下水时，大宝已经被冲走了。

许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田海怎么能丢下自己的儿子不管，把别人的儿子救回来呢？

夜里，许月坐在床上，抱着大宝的衣服掉泪。

田海端了一碗肉汤过来，被她一把打翻了。

许月看着他那副隐忍不发的模样，一股火猛地蹿上她的脑门，她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为什么不救大宝？

田海垂着头不吭声。

许月扇他、踢他、掐他，哭着嘶吼：大宝才七岁啊，他连这个世界是什么样都没看够，就没了……你当爸的，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最后这句话，似乎触动了田海的痛处。

他两手颤抖，往地上一跪，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我是想去救大宝的，可那孩子离我近，拼命扒住我的腿。我掰开他，他又扑腾过来抱紧我。我真的无法再推开他，我做不到，那也是一条人命啊......

两人的哭声惊醒了隔壁屋睡觉的女儿丫丫，五岁的丫丫小脸煞白，惊惶地扑进许月的怀里。

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许月无数次假设，如果田海当时狠狠心推开陈彩虹的儿子，没准大宝就得救了。

可惜，没有如果。

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谁都无法大方到用自己儿子的命去换别人的命。

陈彩虹带着儿子小虎和大袋小袋礼品上门道谢，都被她扔出去。

陈彩虹拉着儿子，让他跪下磕头，说以后自己的儿子就是她儿子。

许月暴怒：滚！

看到活蹦乱跳的小虎，她就想到孤零零躺在黄土堆里的大宝，想到他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喊她一声妈妈，她就觉得心脏被人剜去一块，疼得她痉挛，却流不出血来。

这满腔的恨意和锥心的痛苦，她只能向田海和陈彩虹发泄。

大宝去世一个月后，许月疯了。

她整日整日地坐在屋子里，捏着大宝的照片发呆。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呜咽成声。

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闹着要给那个布娃娃喂奶。

后来，许月还多次跑出家门，逮着镇上跟大宝一般大的男孩子。

要么抱着人家的孩子哭个不停，要么就拖着孩子，说妈妈带你回家。

把孩子们吓得够呛，一看到许月出现，就作鸟兽散。

田海带她去市里医院求医，但效果不明显。

看着嗷嗷哭着要妈妈的丫丫和神志不清的许月，田海焦头烂额，悔恨交加，绝望无奈。

他要上班，谁来照顾年幼的丫丫和疯了的许月？

那几天，为了防止许月跑出去伤人，他只好用铁链锁着她，拴在床腿边。

回家后，看到两眼呆滞的许月，披头散发，弄得又脏又臭，田海抱着她痛哭起来。

这样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可怎么过？

陈彩虹登门说要照顾许月时，田海一口拒绝了。

他当初救小虎，只是出于本能，并不想图什么。

再说了，陈彩虹是寡妇，如果真的频繁出入他家，人言可畏。

可陈彩虹不管他的拒绝，只要他只出工，她就跑来他家里帮忙做家务，照顾丫丫和许月。

田海撵了她几次，她置若罔闻，有一次逼急了，她哭着说：“就让我为你们做点儿什么吧，如果不是你救小虎耽误了大宝，你们原本是多幸福的一家四口……”。

从那以后，田海默认了让陈彩虹照顾许月。

时间长了，陈彩虹天天穿梭大半个镇子来田海家，带着小虎风里来雨里去，田海干脆收拾了一间空房间，让他们两母子住下来。

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他们的情况，倒没有说什么闲话。

许月发疯时，谁都不认，又踢又咬又抓。

陈彩虹照顾她最多，遭殃也最多。

田海看到陈彩虹被许月抓得满是血痕的脸，迟疑着说：“要不将她锁着吧，别伤着你和孩子。”

陈彩虹摇头。

她也是母亲，许月的锥心之痛，本来应该落在她身上。

她宁愿被打，也不愿意用铁链锁着许月，她是打心眼心疼这个女人。

陈彩虹的儿子小虎跟大宝同龄，个头也差不多。

她裁剪出几身跟大宝生前身上一样的衣服，让小虎穿着。

然后让小虎喊许月妈妈，想唤回她的神智。

小虎也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许月是因为什么才发疯的。放学回来，就会妈妈长妈妈短，绕在许月身旁跟她说学校里的事。

刚开始，许月根本不理他，只专心致志地在自己凌乱的头发里乱翻，似乎要翻出虱子来。

小虎也不泄气，他拿着课本坐在许月面前念课文，念几句就问许月，妈妈你记住了吗？

慢慢地，他再问这句话时，许月就会抬头看他，傻兮兮地嘿嘿笑。

有时，就连田海都有些恍惚，似乎大宝又回来了。

慢慢地，许月看到小虎，前一刻发狠的眼神，开始变得柔软。

有一次，她还将田海给她买的米糕藏在被窝里，等孩子回来，才掏出来给他吃。

这边，陈彩虹将家里收拾得整齐干净，变着花样做饭菜，亲自喂给许月，帮她洗脸擦身。

许月虽然神智不清，但每天都是清清爽爽的。

丫丫也跟着小虎一起，既喊许月妈妈，又喊陈彩虹妈妈。

朝夕相伴之下，田海和陈彩虹萌生了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念头。

许月的娘家人，看到许月被照顾得这样好，也支持他们在一起。

这个特殊的家庭，三个大人，两个孩子，就这样苦涩地温暖着彼此。

一晃眼十年过去了。

那年夏天，高考成绩公布，小虎考上大学，一家人都喜气洋洋。

小虎捧着录取通知书，蹲在许月面前：妈妈你快看，我考上大学了！

许月抖着手，摸着那红色封皮的通知书，流下了眼泪。

小虎抱了抱许月说：“妈妈，你在家好好的，等我大学毕业，接你去城里过好日子！”

许月呆了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晕厥了过去。

田海和陈彩虹吓坏了，赶紧送她去医院。

奇迹居然发生了，医生说，许月的意识正在苏醒，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当夜，陈彩虹便执意搬去另外的房间，让陈海去陪许月。

那天晚上，许月不让田海跟着她，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大半夜。

月光清冷地撒在她身上，她的肩膀抽动，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清醒后，知道田海和陈彩虹走到了一起，她差点儿崩溃。

她恨死了陈彩虹，因为她的儿子，害死了大宝。接着，她又霸占了她的丈夫和家庭。

可是，听到田海和丫丫带泪的叙述，许月心里五味杂陈。

没有小虎和陈彩虹，十年的疯癫，如果疏于照顾，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果说陈彩虹欠她的，那这十年，她无微不至地伺候她，含辛茹苦地抚养丫丫，也早还回来了。

许月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场梦，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醒后，这个世界全都变了样。

清晨的薄雾里，陈彩虹和小虎背着行李，慢慢走向院子的大门。

是时候离开了，许月的家，许月的丈夫，许月的女儿，该还给她了。

丫丫哭着对田海说：“爸爸，我不想让彩虹妈妈走……”

田海沉默，他也舍不得陈彩虹，这些年的相濡以沫，他对她，是感激的？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让陈彩虹留下来呢？

毕竟，他和许月才是结发夫妻。

他亏欠许月，亏欠大宝。这些亏欠，让他根本说不出留下陈彩虹的话。

想到大宝离开时，许月那痛彻心扉的样子，以及十年来她受的苦，他就说不出这混账话来。

陈彩虹一脚跨出院门时，丫丫哭了，大声喊着妈妈你不要走。

陈彩虹的脚步顿了一下，差点被门槛绊倒。

她挺着脊背，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犹豫。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是为报恩来的，是为了大宝失去生命而赎罪。她已经得到田海好几年的温暖，她不能再贪心。

这个温暖的家，这个善良而朴实的男人，这个乖巧的闺女，都是许月的。她只是一个暂借者。

她还了田海的救子之恩，也打消了许月对她刻骨铭心的仇恨。

未来，她终于可以坦坦荡荡地，陪着她的小虎，过好后半生。

毕竟，她还有个儿子可以依靠，而这个儿子的命，是许月的儿子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