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号炮舰：半部中国近代史的亲身经历者

公元1909年，一艘其貌不扬的武装小艇，在位于苏格兰的格拉斯哥的下水。随后立即被拆卸运往香港进行后续组装工作。但金主并非当时还如日中天的皇家海军，而是早已日暮西山的葡萄牙人。此后，这艘炮舰便彻底与欧陆诀别，将漫长的一生都奉献到远东，并以驻守城市的大名被注册为--澳门号。

20世纪初 老照片上的澳门城市风貌

作为大航海时代的遗珠，澳门的命运的几乎与自己的葡萄牙母邦高度同步。在充满机遇的16世纪，她们都曾为黄金、香料和无数充满传奇色彩的赞誉所笼罩。随后又经历了300年缓步衰退，逐步沦为后来居上者的暗淡陪衬，却能屡屡在生死一线间收获某些短暂转机。例如满清治下的数次强化海禁，以及二战和冷战阶段的中立区设定，都让这座面积有限的小城捞到过不少红利。

清朝时期 澳门先后经历了多次潮起潮落

另一方面，经济与国力的衰退也让地方当局无法维持高水准防御。特别是到20世纪初，任何现代化武器的费用还在水涨船高，迫使葡萄牙人必须在军备领域内节衣缩食。澳门号炮舰的诞生，正是基于这段特殊历史背景，所以从未被设计者赋予强大武备或过高期望。区区95吨的有限排水量与0.66米吃水，注定了该船不可能在较远的深水区执行任务。但2门75mm火炮+2挺重机枪的火力配置，还是能够对珠江流域的盗匪造成足够威慑。加之还有11.8节的可观航行速度，足以在紧急状态中追上任何老旧帆船。

澳门号的结构设计图

1910年，澳门号正式抵达东方，并立即在反海盗任务中崭露头角。彼时的葡萄牙海军，尚在远东部署有1艘防护巡洋舰、1艘装甲巡洋舰和若干轻型炮艇，但大分部都处于超期服役状态。因此，崭新的澳门号就成为清缴路环岛作战的铁杆主力。毕竟自16世纪中期以来，城市当局就担负着很大比重的珠江口防御任务，而英国人的战略重心位于上海而非香港。至于即将覆亡的满清朝廷，更是将二次复兴的海军全部集中于北方沿岸。

在路环岛打击海盗的 澳门号

两年后，垂垂老矣的清帝国终于轰然倒下，包括广东在内的各地方府衙也直接跨度到半自治状态。由于财税有限、外债负担和很难采购适宜武器等因素，珠江口的安全问题便继续由两座“门神城市”所肩负。相比之下，海盗们更加忌惮英国人的势力范围，不太敢在维多利亚湾附近公然造次。倒是葡属领地因明显衰败而看似更为孱弱，容易成为走私盗匪团伙的隐藏天堂。澳门号也由此开始循环往复的巡航缉私生涯，并先后见证了护法战争、沙田惨案、省港大罢工与广州国民政府的联俄战略。

停泊在路环岛附近的 澳门号

北伐战争过后，崭新的民国当局移师南京，顺便将非常有限的海军预算都用于长江口部署。南方的粤军仅能凭借少许前清军事遗产，努力将防区从广州城下扩大到虎门附近。与此同时，葡萄牙国内的经济也因大萧条而进一步恶化。先前还能镇场子的2艘巡洋舰纷纷退役，让小小炮舰成为澳门唯一的水面作战舰艇。只是相较于毫无提升的海盗而言，船上的火力配置依旧足够好用。这艘平淡无奇的门面炮舰，也即将迎来新一轮的时局变动。

1938-41年间 广州和香港先后为日军所占领

1938年，抗日战争的硝烟悄然而至。虽然地方军在虎门之战中侥幸逼退日军水雷战队，却无力阻挡后者在当年10月夺取广州。澳门号以旁观者身份，见证了尚在雏形阶段的新式海空联合作战，身后的城市也随之迎来大批逃难民众。考虑到日本当时所秉持的大东亚共荣圈意识形态，以及在长江中游对美军炮舰的突然轰炸，葡澳当局只能宣布此船无限期暂停航行。

二战期间 澳门因大量难民涌入而备受压力

到了1941年末，破坏力更大的太平洋战争爆发，又有更多难民从东面的香港赶来。至此，原本仅有20万的常住人口，在短时间内暴涨为非常可怕的70万之众。若非城市本身还能因祸得福的吸纳出逃资金，尖锐对立的土客双方可能就要为吃紧物资而爆发巷战。

二战期间的澳门难民营

不过，急速扩张的日本帝国，很快在1942年夏季就表现的心有余而力不足。随着大批美军舰艇路下饺子般奔赴沙场，南海等水域的供应链安全已是岌岌可危。同时，撤往珠江上游的国民党军队，也继续以自己最擅长的水雷战法扰乱内河航运。这些不利因素相互交织，让驻扎广州、香港一带的日军处境非常艰难。

包括难民在内的战争因素 让澳门当局在1943年宣布破产

讽刺的是，作为中立区的澳门同样饱受战争之苦。由于大批难民涌入，有限的资金红利已无法维持收支平衡。危机四伏的远海航行，也让从珠江口到果阿或里斯本的交通会经常受阻。于是，日本占领军决定好好利用下葡属领地的有限资源。其手法包括派顾问执掌城市的日常运作，偷偷购买买海军所必须的燃料，以及澳门号炮舰的有偿转让。于是，这艘已为城市服役33年的功勋战舰，便摇身一变为日本帝国海军的舞子号。

加入日军的澳门号 被重新命名为舞子号

当然，老旧的舞子号在当时依然有相当剩余价值。由于需要应付珠江沿线的走私者、偷渡客和游击队员，日军为其重新安装了1门缴获来的英制76mm火炮和1挺20mm防空炮。舰上还额外安排了士兵休息舱，以便靠搭载的陆战队来强化近距离作战水准。尽管一度在广州附近突遭搁浅，还是匆匆修补后又继续安排上岗。最终，这艘老船有幸加入1944年的“一号作战”，率领数艘快艇到上游水域清理繁多水雷。

面对普通游击队 舞子号依旧有火力优势

这年9月，由小仓外吉大佐指挥的小型舰艇编队开入珠江中游。她们既要在白天躲避美军飞机的高频空袭，又要准备好在两岸伏兵的阻挠下排雷。但在24日夜间，还是突遭从未预见过的强大火力袭击。

率部重创舞子号的江防司令黄文田

根据后世学者的推测，此次突袭来自江防司令黄文田麾下的民国海军残部。整整6年以来，他们都是利用密集的水雷同下游敌军展开不懈缠斗，并用拆卸自水面舰艇的火炮建立伏击阵地。不堪重负的舞子号因发动机进水而失去动力，只能靠随行炮艇拖拽着返回广州。大佐本人亦在交火中毙命，成为少数死于中国战场的日本海军中高级将官。

1945年 已经被日军解除武装的舞子号

此后，舞子号虽第N次被修复，但还是被降格为预备役装备保留。甚至险些被日军托往长江口，用自沉的方式阻挡盟军战舰进入。到了1945年9月，又正式为重返广州的国民党军队所接收。船名直接修改为舞凤号，并很快投身于决定中国命运的大规模内战之中。只不过在这场缺乏海军参与的总决战里，老旧炮舰还是很难获得出场机会。最后于1949年的10月22日宣布起义，成为人民海军序列里的3-522号炮艇。在那个舰艇资源太过稀缺，这艘履历丰富的老船便一直在南海舰队服役到1968年。

在珠江口巡弋的澳门号炮舰

平心而论，澳门号从不是那种引领时代朝廷的前卫舰艇，也没可能靠平庸的禀赋创造出任何奇迹。有的只是特殊的身份定位和地理位置，从而成为繁杂历史的特殊见证者。她的服役生涯本身，就堪称半部活生生的中国近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