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岁,给同学暴露“隐私部位”,用擦过pipi的纸擦嘴
五岁那年,我第一次听到这个世界的声音。
一切都是有声音的。
风也有声音,风吹过时哗哗响,树叶摇摆也有声音,有些是簌簌的响,有些是沙沙的响。
汽车压过路面发出有节奏的喳喳声,甚至一颗小石子被压碎也发出了属于它自己的破碎的声音。
起初我是恐慌的,我被推进手术室睡了一觉,怎么一切都变了。
我从那个安静的世界一下子来到一个嘈杂的世界。
我摸了摸耳朵上那个有点冰凉的陌生东西,后来我知道那是助听器,是它让我听到了声音。
恐慌之后,我是兴奋的。
这种感觉是什么东西都替代不了的,是糖果玩具所有的东西叠加在一起带给我的快乐都无法超越的。
我迫切的想听到更多,像一个海绵一样想要把所有的水都吸进自己的身体里。
母亲带我去了商场,超市,公园,菜市场,从前我所熟悉的这些地方都变得不一样了。
原来它们是如此的奇妙。
这样的发现让我的欣喜犹如海浪一样,一浪高过一浪,我陶醉在其中,尽情畅游。
我从一个单一的世界来到了多元的世界,这个世界有时低沉,有时高亢,有时清脆,有时粗矿。
我笑的比以往都认真。
跳出巨大欣喜之后,我发现了自己的不同。
我不会说话。
五岁之前,我没有听力,自然不会说话。
当我做过手术,戴上了助听器之后,才知道原来人的嘴巴一张一合是用来说话的。
人与人之间主要是靠说话来相处的,不仅仅是看眼神,表情和动作。
所有的欣喜坠落了,碎了一地,融进尘土。
这种落差巨大到我根本承受不住,我哭,我闹。
开始了一段漫长的艰难的学说话之旅,我要打破从前的一切,我要和身体做战斗,大脑,听力,整个发音系统。
我被挫败一次次拉扯着,终于可以说出了简单的一个字两个字。
当我叫出妈妈的时候,不受控制地和母亲抱在一起哭,那是激动的泪水。
虽然我喊的妈妈很不清晰,就像嘴巴里面塞了一团棉花一样,舌头很艰难的绕过棉花发出来的声音。
但这已是很大的进步。
这进步鼓舞着我走下去,从一个字到两个字,再到三个字最后是整句话。
从听不懂话到听懂话再到可以说话。
我用了两年。
我以为从此我就是一个正常的人,如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
七岁时,我进入一所小学就读。
那时候,我基本沟通已经没有障碍,只是说话钝钝的,就像是舌头短或者大舌头那样,显得蠢笨。
开学的第一天,老师让我做自我介绍,我发出声音之后,有几个同学笑了,还拿好奇打量的眼睛看我,我觉得那样的眼神像刀一样在剜。
老师及时制止了发笑的同学,“雨双同学情况特殊,你们平时要多照顾她。”
老师的话是出于善意,可无疑是在本就起了涟漪的湖里投入了一颗石子,起了更大更多的涟漪。
孩子的好奇心是无穷无尽的,是巨大的。
情况特殊?怎么个特殊法?什么特殊的情况会让她说话大舌头,有点像白痴?
这些问号在每一个孩子心里反复闪现,如果他们不搞清楚,怕是寝食难安。
我感觉自己成了动物园的猴子一样,四周围满了人,想要一探究竟。
我的秘密很快就被传开了。
“什么?耳朵没有洞被医生开个洞?”
“不但没有耳洞,有一只还没有耳朵。”
“以前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你见过她的耳朵没,吓不吓人?”
“怪不得说话那个样子。”
我的心沉沉下坠,坠入无边无际的冰窖之中。
我在他们之中是那么的突兀和另类。
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错。
他们绞尽脑汁的想要探寻和他们不一样的我,想看看没有耳朵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这是人的本能好奇心。
那天,风很大,能把路牌吹倒,我走出教室,猝不及防地头发被掀开。
“啊,哎呀!”身旁的人齐齐发出惊呼。
他们看到了我的残缺。
我逃一样的跑了。
第一次我痛恨自己听到了声音。
别人一生下来就拥有的东西,而我费劲千辛万苦还只得到一个残缺品,耳朵残缺,声音残缺。
我出生时,双耳没有耳洞而且右耳没有耳廓,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收入微薄。
他们省吃俭用借遍亲戚勉强凑够给我做手术的钱,但这钱只够开耳洞,不够做耳廓。
所以,我的右边耳朵那里空空如也。
我一边痛恨,一边自卑。
不动声色地留了齐肩短发,头发垂下来,走路时低着头,盖住那片空地。
我讨厌风,风会在不留意时,吹起我的头发,把一切都暴露。
有风的天气,我的手忙了起来,捂住随时飘起来的头发。
这个动作让我想起来了玛丽莲梦露捂裙子,但是我知道不同的是,我的动作是丑陋的,难堪的。
学会说话之后,我变得不爱说话了,安静的像个哑巴。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是丑陋的,就像我的耳朵一样,都是见不得人的。
母亲察觉到我的异样那天,我在学校和一个男生打了一架。
在学校,我没有朋友。
他们划分成了两类人,一类人对我嘲笑和奚落,把我当做怪物,给我起外号“一只耳”,一类人对我同情和可怜,把我当做残疾人。
哪一类人都刺痛我。
我想要的无非是把我当做一个正常人。
无论面对谁,我整日都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那个男生追在我身后,一遍一遍地叫着,“一只耳,一只耳……”
不知道怎么了,我甩下书包,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那天以后,母亲发生了变化。
她在刻意地讨好我。
就像我是一个一触即发的雷区,母亲小心翼翼地走在边缘,不敢触摸我的最深处。
母亲像端着一个易碎的花瓶一样端着我。
耳朵,听力,声音,说话,助听器,残疾这些词汇都成了禁忌,母亲刻意地不在我面前说。
有次电视上播放一档节目,讲述残疾人该如何在社会上立足,母亲当时正在厨房做饭,她听到以后,从厨房冲出来,手上沾着面粉,抓起遥控器,一副突然想起来的语气,“昨天人家给我说有个电视剧挺好看的,我改个台看看啊。”
母亲的演技不够好,我一眼看破了,哪有什么电视剧,只是她不愿意我听到残疾人这些字眼,怕我多想,怕我难过。
但是我仍然伤心。
母亲的保护简直是欲盖弥彰,她的那份小心翼翼戳痛了我,连自己的母亲都认为自己是残疾人,无法把我当做正常人,那我还能去哪里寻找尊重呢?
我感到孤独,有些无形的东西像四堵墙,把我圈进里面。
有天,我无意中听到父母的谈话。
“雨双那个样子,我们要赶快攒钱,总不能让她一直少只耳朵。”
“唉……”父亲长叹一声。
“我们再要个孩子吧,咱们不可能跟着她一辈子,等我们老了,也有个人照应她。”
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对父母是多么巨大的累赘和负担。
这让我更加煎熬,为什么要这样,我难道真的一辈子都要靠着别人的可怜和照顾来生活吗?
怕我受委屈,父母就跑去学校给老师送礼,希望可以多加照顾我。
怕我以后的生活,父母就要再生个孩子负担我的未来。
可他们不知道,我不想要这样的照顾,这样的照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是个残疾人,我是特殊的另类的。
这样的照顾和保护,对我无疑是一种伤害,让我感到窒息。
母亲生下妹妹时,我十二岁。
我和父亲等在产房外,母亲和孩子被送进病房后,母亲从麻醉中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拨开襁褓看了看孩子的两个耳朵。
确认没问题后,长舒一口气。
母亲下意识的动作很明显。
我的心疼了一下,扭头看向别处。
父母围在孩子的小床边上,热热闹闹的说着话,起什么名字,鼻子像谁,眼睛像谁。
我的心空了一大片,整个人都枯萎了。
新生的孩子像春天抽出的嫩芽,而我感觉自己是一片枯黄的叶子,不配挂在树上。
我孤独,绝望。
因为生了妹妹,母亲担心我心理有负担,努力把一碗水往我这边倾斜。
可母亲做的太过笨拙和刻意了。
她对着妹妹唱儿歌,“小白兔,白又白,两只……”
我坐在客厅看书,她惊觉我在家,赶紧改口,“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那一刻,我彻底爆发。
“你什么意思,该怎么唱就怎么唱啊,为什么要故意跳过去,你知不知道,你故意跳过去对我是更大的羞辱。”我几乎是歇斯底里。
我钝钝的声音发起火来,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闷闷的。
这让我更加恼怒。
“双儿,我……”母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以为你是为我好吗,在我面前这也不敢说那也不敢提,对我这样保护,那样照顾,小心翼翼的,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只想当个正常人,你打心底就把我当成残疾人,所有人都把我当成残疾人,我恨你们。”
我哭着冲出了家。
我痛恨自己听到了声音,如果我听不到,那我的世界一直是干净的。
当我听到声音以后,我知道了自己是个累赘,我看到了异样的眼光,听到了别人的议论。
我是这个世界上的异类。
我想逃离,一直跑着,跑的很快,风吹起了我耳边的发。
吹就吹吧,我就是个残疾人,遮掩了仍然改变不了事实,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跑到累的喘不上气才停下来。
不远处是一个商场刚开业,门口搭了舞台在演出。
舞台下面人头攒动,舞台上面一个年轻女孩在翩翩起舞,跳的如痴如醉。
我只看一眼,就被她的舞蹈吸引住了。
女孩转着优美的圈圈,裙摆飞扬起来,人群惊呼,我吃惊地瞪大双眼,我看到裙摆之下,不是腿,而是两根银色的假肢。
女孩仍然骄傲地自信地笑着,仿佛听不到下面的议论和惊呼。
她在舞蹈里继续闪着光芒,那光芒足以盖住所有。
我激动地忘记了呼吸,那么一瞬间,她进入了女孩的舞蹈世界里,那里真美好。
女孩下台,我鼓起勇气迎了上去,问,“你怎么敢把腿漏出来呢?”
女孩浅浅一笑,“为什么不敢呢,它们是我反抗命运的勋章啊。”
“你不怕嘲笑吗?”
“自己看得起自己就好了。”
女孩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碎了我心里的某些枷锁。
我听到了什么碎了的声音。
我站在那里呆了很久,直到父母寻来。
我看到他们焦急地在人群里,拿着她的照片见人就问。
母亲的样子几乎要哭了。
过往一切在脑海里闪现,母亲的刻意保护,都是为了我好,我却因为自己敏感自卑,觉得母亲是在我的心里插刀。
一路走来,母亲陪着我,心里的痛不亚于我。甚至为了我,生下了妹妹。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看不起自己。
我跑着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后来,我学了舞蹈,老天垂怜,虽然起步晚,但是我极有天赋。
我在舞蹈里慢慢找到了自己,我是自信的,霸气的,勇敢的。
我挺拔着身子,昂着头,头发高高拢起,把一切都漏出来,在舞台上,在生活里,起舞着,行走着。
我无惧任何人的目光。
灯光一打,我舞出了那个独一无二的我。
后来,我拿了一个又一个的奖项,顺利考入了大学的舞蹈专业。
我明白了,所谓的自卑不过是自己看不起自己,自己看得起自己,自己对自己负责,别人又怎么会伤害到自己呢。
我要做像那个假肢女孩一样的人,做自己的英雄,在认清生活残酷之后,仍然热爱自己,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