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黄金一代落幕背后：不是一家人，进了一家门

罗伯特-马丁内斯在比利时队执教初期的幸福时光里，琢磨出了一个主意。

人们一直对他说，语言障碍是比利时足球存在已久的问题，那些来自比利时北部说弗莱芒语的人（如阿尔德雷韦尔德、维尔通亨和德布劳内）与母语是法语的球员（维特塞尔和阿扎尔）之间存在着天然的鸿沟。

所以当他看到像库尔图瓦、孔帕尼和卢卡库这样能够在两种语言之间来回切换，并且还能用英语沟通的人，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将英语作为球队的通用语言。

对教练来说这当然是利好，因为马丁内斯本人是西班牙加泰罗尼亚人，英语很流利，但法语和弗莱芒语都不行。对球员来说也不错，在国家队创造了一种平等团结的感觉。要知道，比利时国家队的分裂，有时是隐性的，有时干脆是显性的。

在马丁内斯治下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球队似乎变得更团结了。小团体还是有的，某些个人关系仍比较紧张，但2018年这支球队凭借团队足球史上第二次杀入世界杯半决赛。

好景不长，有些球员慢慢用回了母语。有消息称，从预选赛开始，队里越来越少能听到英语了。

比利时的“黄金一代”——一个马丁内斯非常喜欢的名字，以一种无比令人失望的形式永远退出了世界舞台。

(图)在世界杯出局后，怅然若失的默尼耶

他们在小组赛第一场1-0幸运击败了加拿大，在第二场比赛中0-2败给了摩洛哥，小组赛最后一场0-0被克罗地亚逼平。

周五下午，他们离开了炎热的卡塔尔，回到了寒冷的欧洲。周六凌晨1点刚过，大部队就回到了布鲁塞尔，一些人另有安排——回英国或是其他地方。一切都相当混乱，马丁内斯在世界杯前决定比赛结束后不再留任，但这和他想象中的告别相去甚远。阿尔德韦雷尔德、维尔通亨、维特塞尔和阿扎尔们也在考虑是否到了和国家队说再见的时刻。

与克罗地亚的第三场小组赛，比利时队是在泪水与遗憾中结束的。卢卡库的情绪尤其激动，他愤怒地砸碎了一块替补席上的玻璃。

屡失良机的卢卡库让球队付出了代价。复出后的他看起来有些迟钝，但比利时出局的原因远不止于一个发挥失常的卢卡库。有些人认为，在到达卡塔尔之前，球队就存在一些危险的信号。

当马丁内斯周四在更衣室告诉球员们这是他执教的最后一场比赛时，有些球员确实很难过。然而一些人早就希望他离开了，因为包括阿扎尔在内的一些“黄金一代”成员已经不复当年之勇，而马丁内斯没能完成对球队的重建。

英语的日渐式微并不是比利时队兵败卡塔尔的原因，而是事态恶化的众多征象之一。

“大家庭”一去不复返

32强绝大多数球队都将大本营设在距离多哈25公里内的东海岸，马丁内斯和幕僚们选择了更偏远的地方，他们的落脚点是距多哈150公里以外的萨尔瓦海滩。

这个基地拥有他们需要的一切，那是一个安静的豪华酒店，但一些资深球员对此并不满意。他们感到即便是在卡塔尔这么个弹丸小国，自己也太过孤立了，与前来支持自己的家人也断绝了联系。

在比赛正式开始前，球队安排了一个“家庭日”。球队将家属们从多哈邀请到萨尔瓦海滩参加烧烤派对，四年前的俄罗斯世界杯就有过类似的节目。

但是这一次，球员家属到达后发现气氛不对。第二天他们就输给了摩洛哥，队内不和的传闻在持续发酵。更衣室里一直存在互相指责和对立情绪，大多数家属都感觉气氛紧张。

梅尔滕斯的妻子凯特-科克霍夫斯在播客上称，虽然“球员们彼此都很友善”，但烧烤派对“气氛实在尴尬”。

有消息称，尴尬的气氛从抵达卡塔尔的那一刻起就存在了。相比于前任威尔莫茨，马丁内斯最初带来了一种更温暖更放松的管理风格，但好景不长，西班牙人带队参加了三次大赛，每次比每次严格，每次比每次不近人情。

(图)马丁内斯的训练营规章制度一次比一次严格

一些球员认为，考虑到萨尔瓦海滩酒店的规模，他们的家人完全可以被安排在度假村的另一端，你规定好什么时候可以和家属见面就行了。但马丁内斯想要的是明确的界限，甚至球员与球员，球员与足协职员的沟通都不被鼓励。

马丁内斯经常谈到他的球队就像一个“大家庭”。但是到世界杯临近开始时，这个家庭却有了分崩离析的征兆。

阿扎尔——比利时队近几年的缩影

一种普遍的看法是，马丁内斯在比利时的六年堪称灾难。

其实单论成绩的话，马丁内斯的球队即使不算战绩彪炳，也远远称不上灾难。从他2016年9月第一场友谊赛输给西班牙队后，在近五年的时间里，比利时队58场比赛46胜9平仅3负。从2018年9月到2022年3月，比利时队霸占世界排名第一宝座长达三年半的时间。

他们可以说是2018年世界杯上最令人瞩目的球队，小组赛三场全胜，首轮淘汰赛在0-2落后的情况下连扳三球逆转日本队，然后在与巴西队史诗级的对抗中力挫对手，最后在一场无比激烈的比赛中0-1输给了法国队。2020年欧洲杯上，他们在1/4决赛中输给了最后的冠军意大利队。

但输给意大利后球队却遭遇断崖式下滑。在最初的58场比赛比利时队仅输了3场，但他执教的最后19场比赛却输了7场。在之后一段时间里，只要被领先，他们就会输球。比如2020年欧洲杯1-2意大利，2021年欧国联2-3法国，1-2意大利，今年早些时候的欧国联比赛中1-4,0-1两次输给荷兰，皆是如此。

(图)比利时队的衰退在对阵荷兰的比赛里肉眼可见

比利时在前几年曾三次击败英格兰，但如今他们失去了控制对手的能力。马丁内斯搭建了一支以控球为基础结合高位压迫的体系，而后他发现自己更倾向于反击——那无疑是放弃了球队的控球优势，而放大了他们的防守劣势。

据一位消息人士称，球队已经踢不出高位压迫来了。德布劳内可以做到，但阿扎尔和卢卡库的体能状况不允许。这位消息人士认为：“当你前场三名球员有两位无法压迫时，对手就能轻易将球运作到前场。”

几位接近更衣室的消息人士批评了马丁内斯对阿扎尔的过度宠信。这位队长在前两场比赛几乎隐身，当对阵克罗地亚这场必须取胜的比赛将阿扎尔放在替补席上后，教练又说这是为了防止他受伤。

阿扎尔在四年前的俄罗斯世界杯收获3球2助攻，但在本届世界杯上却一无所获，不仅如此，他的基础数据也出现了大幅下滑。据Opta的数据显示，阿扎尔在三场小组赛总共124分钟的比赛时间里，只有5次成功过人，5次射门前的进攻动作（传球、过人等）。在2018年世界杯的6场比赛里，他在517分钟的比赛中完成了40次成功过人和35次射门前的进攻动作。在2018年对阵法国队的半决赛中，他的过人次数（11次）比今年三场小组赛总数的两倍还多。

(图)阿扎尔再也不是以前的阿扎尔了

自2019年加盟皇马以来，阿扎尔连续受伤，他的下滑是众所周知的。他在过去21次代表比利时国家队的比赛里只奉献了1次助攻。但即便如此，在小组赛第三场之前，阿扎尔依然是球队队长兼首发左边锋。

有人称马丁内斯没有早点拿下阿扎尔是“缺乏勇气”的行为。还有人认为前切尔西球星是“一个自由的灵魂，拥有改变比赛的能力”，所以可以原谅他缺乏无球跑动的行为。人们非常尊重阿扎尔的地位，但他的一些队友认为，在对阵摩洛哥的比赛中，特罗萨德或多库更配得上首发。

中锋疲软

至于卢卡库，他在对阵克罗地亚的比赛里替补出场，并沦为了球队被淘汰的替罪羊，实际上更多的人对他表示出了同情。由于腿筋受伤，他在国际米兰已经缺勤了2个月，并且在11月初时旧伤复发，差一点就没赶上世界杯。在对阵摩洛哥的比赛中，马丁内斯在绝望中派上卢卡库，但效果不大；在对克罗地亚的比赛里，他似乎也没有做好打满45分钟的准备。

由于卢卡库的伤病和状态问题，巴舒亚伊成为了球队前两场的首发中锋。他在对阵加拿大的比赛中取得进球，但他似乎与德布劳内和阿扎尔不在一个频道上。

(图)上图是比利时1-0战胜加拿大上半场的传球示意图，表明巴舒亚伊完全游离在球队传球体系之外

在球队内部，马丁内斯不愿启用奥蓬达，这令很多人都理解不了。奥蓬达在为比利时打的前五场比赛里进了2个球，但世界杯上只捞到了13分钟上场时间。

德布劳内的挣扎

我们必须谈谈德布劳内。

在我们准备这篇文章的时候，德布劳内还没有公开发表过意见，也没有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过一句话。他只是在战胜加拿大后分享了一些与妻子和孩子在看台上短暂相处的照片，“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曼城中场写道。

在与摩洛哥的比赛前，《卫报》发表了一篇采访，采访是在德布劳内准备启程参加世界杯时做的。采访很不错，在球员的要求下，主要内容聚焦在家庭上，当被问及比利时队的夺冠前景时，德布劳内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可能”，并表示最好的机会是四年前，现在早已不同往日了。

“我们是一支不错的球队，但正在老化，”德布劳内说道。“我们失去了一些关键球员。有一些好的补充，但他们和2018届的球员没法比。”

短短几句话，德布劳内似乎含沙射影了几位比自己年长的球员，比如35岁的维尔通亨，以及33岁的阿尔德韦雷尔德以及维特塞尔，并暗示那些“不错”的年轻球员（大概是奥纳纳、蒂勒曼斯、特罗萨德、德凯特拉雷、多库和奥蓬达）不足以替代离队的球员。

球队以外的很多人都认同这一点，但对于德布劳内这样的资深球员，他说这话显然不太合适。据说德布劳内认为自己的话被断章取义了。这当然无助于改善球队内部关系，维尔通亨在与摩洛哥的比赛后隐晦地提到了德布劳内的采访，暗示比利时的失利是因为“进攻端太老了”。

就在前些时日，《队报》公开了德布劳内和维尔通亨的争吵细节，最后还是卢卡库出面化解。有几位消息人士称，双方的矛盾并没有描绘的那么大，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两人进行了非常“坦诚”的交流，而且卢卡库也确实介入了。据说阿扎尔和维尔通亨也进行了简短的交流，而且阿扎尔还安抚了维尔通亨。

(图)维尔通亨和德布劳内之间有了罅隙

随后球队召开了一次危机会议——虽然卡斯塔涅反对这种描述。这位莱斯特城边后卫说：“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一次会议，但绝不是什么‘危机会议’。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分享一些观点，而且过程并没有失控。”

库尔图瓦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他对于队内一些人对外泄露“虚假信息”的行为非常气愤——如果这是个内奸，也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内奸。“这可能是他在球队的最后一天了”。

说到泄露信息，这是比利时队多年来的一个老问题了。库尔图瓦本人2016年也曾被前任主帅威尔莫茨公开指责泄露信息，当时库尔图瓦坚决否认了这一指控，并威胁要采取法律行动。马丁内斯更倾向于走“假新闻”路线，他称《队报》试图影响比利时队的备战。

不止一位消息人士称球队内部确实存在个人关系紧张的情况，但有人认为是夸大其词了。过去有关库尔图瓦和德布劳内的矛盾被报道了很多次，但社交媒体上流传着一张照片，当比利时球员围成一圈时，德布劳内的肩膀紧靠着库尔图瓦，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他们的关系可能没那么紧张，很可能还是说话的，就像去年金球奖颁奖典礼幕后那样。

这在很多共事多年的队友之间很普遍——有的关系很好，有的不温不火，有的就是点头之交——这需要团队内部强有力的领导力来化解。有消息称，自孔帕尼退役后，比利时队就缺少这样的一位领袖。

比利时拥有一批意志坚定，经验丰富的球员，还有一个难以管理的更衣室权力体系。纳因格兰以前曾是队里最敢说的球员，他曾说比利时队之所以屡屡碰壁，因为球队内有太多的“个人”。他说这话不久，马丁内斯就将他排除出了2018年世界杯大名单。

纳因戈兰在2018年接受《泰晤士报》采访时说道：“问题是如果球队里有太多个人，如果每个人都为自己踢球，那就太难了。每个人都想成为重要人物，阿扎尔想当老大，德布劳内想当老大，卢卡库也想当老大，所以他们踢不到一块儿——因为这个也想表现，那个也想表现……”

如果说阿扎尔的低迷是大家可以预见到的，那么德布劳内的挣扎就有些令人意外了。有些队友认为，在他那次采访后，他也为自己的低迷表现感到内疚。 还有人认为，德布劳内也试图扭转局面，但他之所以不能像在曼城那样潇洒地突破和射门，而是选择能传就传，主要是因为身边的队友既缺乏能力，又缺少跑动——所以他也没了心气。

(图)德布劳内在对阵加拿大的比赛中一反常态地传丢了很多球，图中浅绿色是完成传球，深绿色是未完成传球

球队的一些人表示，德布劳内在世界杯上遇到了不少的麻烦：个人表现带来的压力，对教练决策的失望，以及对幕后不和谐的无奈。有人将他的境况描述为“被割裂的”，这与他在曼城的环境截然不同。

德布劳内不是第一个在个人巅峰期遭遇世界杯挫败的大牌球星，而且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他在大赛前接受采访时说的话被证明是正确的，但公开说这样的话或许是为了给球队减压，却没想到反而自己带来了更大的压力。

“黄金一代”落幕

在0-2负于摩洛哥后，马丁内斯以他特有的乐观方式表示，比利时有机会在对阵克罗地亚的比赛中重新开启他们的世界杯之旅。

马丁内斯说，球队在对阵摩洛哥时显得“患得患失”。另有消息人士称，这跟患得患失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他们在面对加拿大和摩洛哥时太自大了。

在世界杯抽签结束后，当时比利时内部不怎么讨论摩洛哥，而是对F组与E组配对感到沮丧，他们认为这样将使自己在首轮淘汰赛中不得不面对西班牙或是德国。

不得不说，比利时在对阵克罗地亚时的表现要比前两场好得多。他们的比赛欲望和强度都有所提高，比利时队全场跑动距离达到了120公里，在对阵摩洛哥时只有107公里。与摩洛哥的比赛形成鲜明反差的是，随着比赛的进行，他们的状态越来越好， 马丁内斯的每一次换人都能使球队的进攻更具威胁。但当机会来到卢卡库身边时，他把握不住。他的反应迟缓，毕竟他缺阵了很久，还没有找到比赛感觉。

马丁内斯在对阵克罗地亚时算是找对了路子，但这只会让人们意识到——他早干嘛去了？难道他先前就找不到比阿扎尔更快更有活力的人选了吗？马丁内斯在执教比利时的前两三年令人印象深刻，他曾被认为是前任威尔莫茨的加强版。但有些球员在欧洲杯后失去了信心。在欧国联被荷兰击败后，一些比利时球员私底下议论着，他们有多么希望球队能有一位像范加尔这样的主帅。

去年马丁内斯曾对埃弗顿帅位表示出开放态度，这大大动摇了他在比利时队内的权威。事实上马丁内斯一直没有斩断自己重新执教俱乐部队的想法，从阿斯顿维拉到纽卡斯尔联，甚至一度有传言巴萨都对他表示出了兴趣，随着自己态度的变化，在比利时执教六年后，他也想尝试新的东西了。

比利时队的平均年龄为27.8岁，在世界杯上排名第五，不算太夸张，但他们严重依赖30岁以上的球员：即库尔图瓦、阿尔德韦雷尔德、维尔通亨、维特塞尔、德布劳内和阿扎尔等人。即便年轻人们在训练和热身赛中表现足够好，但在马丁内斯治下他们似乎就是来凑数的。

展望2026年欧洲杯，阿尔德韦雷尔德、维尔通亨、维特塞尔和梅尔滕斯等人继续留队的可能性不大，阿扎尔已经宣布退出国家队。库尔图瓦和卢卡库有望继续为国征战。

球队内部弥漫这一种观点——即使“黄金一代”渐渐褪色，他们还是拥有德凯特拉雷、奥蓬达和多库这些未来可期的球员。人们更担心的是球队在防线上的储备。22岁的蒂特和24岁的费斯似乎是中卫位置的首选，但他们还没有在高水平的联赛中检验过自己的成色，也是因为如此，马丁内斯还是决定继续任用阿尔德韦雷尔德和维尔通亨。

至于德布劳内，人们希望他继续带领球队征战欧洲杯，但今年他也31岁了，下届世界杯就将年满35岁。如果他认为比利时最好的机会是在2018年，那么他肯定认为2026年过于遥远了。

世界杯后，德布劳内就回到了柴郡，看着自己7岁的孩子享受着比赛。

这就是比利时队，卡塔尔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们需要多久才能重现“欧洲红魔”的洒脱和凌厉呢？已经无从知晓了。

作者：Oliver Kay, Gregg Evans and more

翻译/编辑：中东游侠

文章来源：The Athlet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