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当如梁家辉

1992 年，梁家辉和他的翘臀火出了亚洲。

《情人》中的东尼太欲太撩了，大背头、白西装、温文尔雅的腔调、贵气逼人的仪态。

嘈杂的湄公河上，东尼对远处美丽的少女一见钟情，他走过去，颤抖地递上烟盒：「小姐，你抽烟吗？」

他看上了她的容颜，她看上了他的富有，他们是彼此的猎物。

昂贵的黑色轿车里，东尼的手慢慢靠近少女，一步步试探，从小拇指的微微摩挲，到十指紧紧纠缠，放大的镜头下，性意味十足。

弹幕里说，这是《情人》里最涩的一幕。

同样是在轿车里，面对少女主动的吻，东尼迟疑着，最终又深情地回应着她，不易察觉的咽口水的动作，透露出他的紧张与慌乱。

东尼闭上眼，任荷尔蒙在体内翻滚，车内氤氲着暧昧的气氛。

从动心到勾引，再到逐渐沉沦，那越来越浓烈的爱欲，不需要任何裸露，甚至不需要一句台词，就能叫人脸红心跳。

更何况，他们的爱情有着双重禁忌：他是有婚约的成年男性，她是未成年少女；他是富有却卑微的黄种人，她是贫穷却高贵的白人。

越是危险，越是诱惑。

当这样的男女独处一室，将世俗的禁忌隔绝门外时，这份压抑的爱欲该如何释放，就十分令人遐想了。

在删减版的影片中，东尼像注视着珍宝一样，注视着眼前的女孩，他将女孩的衣裙缓缓褪去，眼神里的情愫浓得几近燃烧。

在一段马赛克画面之后，那昏暗的房间里依然弥漫着咸湿的气味，遗憾的是，梁家辉那「亚洲最性感的屁股」被剪得稀碎。

原版只能靠脑补了，我们只知道，当年这部片在法国上映时，刷新了当年法国的票房记录。

当然，人家不只是冲着梁家辉的屁股去的，他那影帝级的演技将东尼的忧郁、自卑、隐忍、挣扎，演绎得淋漓尽致，以至于杜拉斯本人都说「梁家辉就是自己笔下的东尼」。

一时间，梁家辉成为了令无数西方女性魂牵梦萦的东方男子，「一个背部光滑、没有体毛的东方胴体」是她们对于梁家辉粗糙又热切的想象。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性感，只是梁家辉无数个切面中的一种而已。

（翘臀平替）

01

在星光熠熠的港娱，梁家辉算不上第一眼帅哥。

方正的脸型，细长的眉眼，单眼皮，乍看有种没睡醒的感觉，忽略造型，但看长相，着实不够惊艳。

但若注入精气神，那就不一样了。

可以忧郁：

可以痞帅：

可以文青：

可以硬汉：

可以逗逼：

还可以叫你认不出：

欣赏梁家辉，是需要点眼光的，李翰祥就是最初挖掘他的那位。

1982 年，李翰祥正在筹拍清宫戏《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咸丰帝一角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恰好他女儿谈了个男朋友，此人便是梁家辉。

适不适合做女婿另说，但从第一眼见到梁家辉，李翰祥就确信，这小伙子身上的古典美和忧郁的气质，正是自己理想中的咸丰帝。

彼时的梁家辉挺不得意，在 TVB 没混开，还拒了长达 8 年的合约，跑出去自己办了个少女时装杂志，只出了一期就停刊了。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北京拍电影？」面对李翰祥的邀请，梁家辉欣然答应。

李翰祥随即递给了他一大摞清朝的历史书籍与资料，梁家辉只当自己是导演助理，乖乖照做，把那些艰涩的资料认认真真做了番研究。

来到北京之后，李翰祥让他剃了个光头，至此他才知道，导演是要让自己饰演咸丰帝。

作为新人，梁家辉在片中的戏份并不多，但每一场都足够精彩，咸丰帝的荒淫懦弱、优柔寡断，尤其是患病之后，临死之前种种复杂的心态及表现，被他诠释得十分精准。

凭借《垂帘听政》中的咸丰一角，梁家辉拿下了金像奖影帝，26 岁，如此年轻，此纪录至今无人能破。

风光是风光，但回到香港的梁家辉却惨遭封杀。

彼时的香港影坛受到台湾资本的牵制，而台湾与大陆的关系又相当紧张，谁敢去大陆拍戏，谁就捞不着好果子吃，更何况，梁家辉演的还是大清的皇帝。

新晋影帝被封杀，相当可惜，大家都劝他写一封「悔过书」，保证以后不去大陆拍戏。

但梁家辉不肯：

「大陆是中国人的地方，台湾省也是中国人的地方，两地没有区别，我一个中国人，去自己家地盘拍戏，为什么还要写悔过书？」

如此顽固不化，干脆没人理他，没了收入的梁家辉转身跑去摆地摊。

三年之后，「死性不改」的梁家辉又在敏感点上疯狂蹦迪，这一回，他又在李翰祥导演的《火龙》中扮演溥仪。

这部片主要讲述了溥仪的后半生，李翰祥觉得不过瘾，还想拍一拍他的前半生，不料《我的前半生》的版权却被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抢先买走，这事儿让李翰祥非常不痛快。

更让他不痛快的是，贝托鲁奇还相中了梁家辉，邀请他来《末代皇帝》中再次扮演溥仪。

但得知恩师与他的过节后，梁家辉果断拒了，他给贝托鲁奇写了封道歉信，既真挚又不卑不亢。被拒了的贝托鲁奇不但没生气，反而对梁家辉更加欣赏。

几年之后，让 · 雅克 · 阿诺筹拍《情人》，为寻找适合的亚洲面孔焦头烂额，贝托鲁奇拍着胸脯向他推荐梁家辉，结果如开篇所述，又一部影史经典。

就在《情人》让法国人狂热的 1992 年，梁家辉凭借喜剧片《92 黑玫瑰对黑玫瑰》中贱贱的「吕奇」一角，再次拿下金像奖影帝。

回头看《末代皇帝》，它的成就无需赘言，尊龙更是凭借这一角名满天下。

但对梁家辉而言，这就只是众多角色中的一个而已，纵使再高光，也不比他所坚守的情义更为重要。

更何况，高手总会在高处再相逢。

混演艺圈犹如混江湖，路不能走窄了。

02

1992 年，王家卫把港坛的半壁江山们拉到陕西榆林的大沙漠里拍摄《东邪西毒》。

刘镇伟去探班时，梁朝伟和张学友正在拍打戏，一个月之后，刘镇伟又去探班，拍的还是这俩人的打戏。

崩溃的可不止这两大男神，还有饰演黄药师的梁家辉，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只是日复一日重复扮演着沙漠里的酒鬼。

演王家卫的片，不明白就对了，《东邪西毒》首映之后，梁朝伟就曾跟张艺谋吐槽：原来演的明明是东邪，剪出来之后成西毒了。

在大漠里干耗着，既费时间又费钱，王家卫对刘镇伟说，你带着人马先拍第二部吧。

27 天后，《东成西就》在没有剧本的情况下出炉，口碑票房双丰收，挣回来的钱撑着《东邪西毒》耗到了最后。

许是被王家卫逼疯了，梁家辉在《东成西就》里干脆放飞自我，他身着女装跟张国荣唱跳双飞燕那段，让人笑到头掉。

这妩媚的神情，风骚的姿势，哪里还有《情人》里东尼的影子，见多识广如张国荣，也被他当场撩吐。

一边是颓丧的黄药师，一边是艳俗的段王爷，功力不够怕是会精神分裂，但这强度对于梁家辉来说，just so so。

他曾一年拍过 13 部戏，人称「梁十三」，出道 40 年，他拍了一百多部电影，不仅产量高，质量也足够好。

哪怕是相似的角色，梁家辉从来不会用套路化的表演来糊弄。

同样是有些娘炮，他在《追男仔》中的「鸭王」又骚又风情；

而在《92 黑玫瑰对黑玫瑰》中的「吕奇」又奶又贱萌。

值得一提的是，凭借这个角色，梁家辉打败了因《审死官》入围的周星驰，再次拿下了金像奖影帝，成为了不输星爷的冷面笑匠。

同样是演黑帮，他在《黑社会》里的大 D，又蠢又坏，嚣张跋扈，但在蛮横之中，又带着一丝天真和善良，有血有肉；

而《黑金》里的黑帮政客周朝先，跟大 D 暴发户式的耍狠不同，无论是思想境界、个人野心，还是能力和手段，他都远远超出了大 D，也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坏蛋。

同样是贫穷的文青，《棋王》中的棋痴王一生，穷而志洁 ，火车上吃饭那一幕，他把珍贵的白米饭一勺一勺送进嘴里，连桌缝里的一粒米都不放过，吃出了阿城笔下的「虔诚」；

而《周渔的火车》里的诗人陈清，虽浪漫却懦弱。

透过王一生，他诠释出了一个文青的理想主义，透过陈清，他诠释出了文青们惯有的神经质和忧郁。

有人评价梁家辉的演技：给他一本《水浒传》，他一个人就能演出 108 将。

对此我深信不疑。

说他是老天爷赏饭吃，这不可否认，只不过赏得不多而已。

「千面影帝」的神话能够创造并延续，拼到最后还是得靠敬业和努力。

《黑金》中绝难超越的周朝先，梁家辉在仔细琢磨剧本之余，还搜集了很多与台湾政坛和黑社会相关的资料，他为周朝先书写的人物小传多达十几万字，比导演的剧本还厚。

而这个「影帝必杀技」早在当年拍《垂帘听政》时，他就跟着刘晓庆学会了，此后无论角色大小，他都会为角色备上一份私家小剧本。

想当年，初出茅庐的梁家辉跟刘德华俩人饰演周润发的保镖，一个叼牙签，一个手插兜，活像个二愣子。

多年之后，周润发却说：「别人演得了的戏我基本能演，我能演的戏别人不一定能演。」

后面还跟了句：「只有梁家辉，他能演的戏，我未必能演。」

03

1991 年，梁家辉跟叶童合拍了一部洪尚秀式的文艺片《婚姻勿语》。

他们在片中演了对婚姻出现了危机的中年夫妻，凭借女主一角，叶童第二次拿下了金像奖影后，而同台飙戏的梁家辉，亦是实力对等。

那一年，梁家辉 33 岁，叶童 28 岁，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

刚刚过去的端午档，他们再度合作，在《我爱你！》中饰演一对恩爱的老年夫妻。

拍摄需要，梁家辉所饰演的谢丁山哪怕是收废品，也要用到手机支付，一向淡定的影帝失落了。

导演安慰他：「可能在香港不太用。」

梁家辉说：「全香港只有我一个人不会用。」

一晃 32 年，男神女神都老了，香港电影也早不复往日辉煌。

梁家辉身上，凝聚着老一代香港电影人特有的品质，谦逊、肯吃苦、扛摔耐造。

无论大牌小牌、跑龙套的，摄影机一架，豁了命地去干，正如星爷，哪怕演个尸体都要全情投入。

草根情怀造就了港片的盛世，而演员本身却低调如平民 。

当年李翰祥想把梁家辉包装得金光闪闪，他当场拒了：「我只想做演员，不想做明星。」

李翰祥大为光火：「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人！」

而如今的梁家辉依然守着这原则，除了作品的宣传，少有新闻，绝无绯闻，从不高调做事，从不占用公共话语资源。

各种影帝的名头加身，他说得最多的就是「我是一个普通人」。

或许正是因为普通吧，他才能以空杯心态承载住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生。

戏精当如梁家辉，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