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华出口第二高年份”背后，可被替代的到底是中国还是澳洲？

上周，澳财详细报道了澳大利亚联邦财长乔什·弗莱登伯格（Josh Frydenberg）在圣诞节前否决了中国建筑工程总公司斥资近3亿澳元收购大型建筑承包商Probuild的交易。

在很多人看来，财长拒绝中资的收购，是对中国不断对澳大利亚商品实施进口限制的“报复”。

就在消息传出的两天后，中国政府正式要求一些澳大利亚煤炭（价值10亿澳元）供应商寻找其他买家。而他们的货船在中国海域已经停泊好几个月。

中澳双方在经贸上类似的角力已经持续近一年，到底对彼此的经济有怎样的影响让人好奇。

近期有不少澳洲媒体援引中国海关的统计数据，报道称尽管中国对澳大利亚的煤、龙虾进行了出口限制，对大麦和葡萄酒的增加高额关税，对木材禁运，但2020年仍是澳大利亚向中国出口总额第二高的年份，仅比第一高的2019年少了60亿澳元，比排名第三的2018年高出了10%。这说明，中国对澳大利亚的经济“惩罚”措施根本没起到效果。

澳媒报道截图

情况是否真的如澳媒所述如此“乐观”？

根据中国海关总署公布的数据，按人民币计算，2020年中国对澳大利亚商品进口下降了4.6%，且主要为铁矿砂、天然气等资源类商品，合计占进口值的70.6%。

看起来，铁矿出口商是最大“赢家”，让澳大利亚的对外出口总额并没出现断崖式下跌。但铁矿石出口占比越来越高，意味着其他商品的出口总额正在减少，它们背后的行业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这种“跛脚”的出口繁荣，对于澳大利亚今年的经济复苏和普通民众的生活真的好吗？

一再拒绝中资 真的是为了国家安全吗？

财长出面拒绝中资在澳的投资交易已非第一次，给出的理由是：这笔交易可能威胁澳大利亚的国家安全。

Probuild官网首页截图

本次交易的投资标的公司Probuild参与建造了维州警察局总部和生物技术公司CSL（负责新冠疫苗的生产）墨尔本总部大楼，属于敏感资产。虽然，公司已向外国澳大利亚外商投资审查委员会（FIRB）表示，可以通过拆分这部资产来保障安全性，但仍无法获得批准。

博满金资首席分析师魏睿昊认为，收购方的中国国有企业背景可能才是交易被拒绝的关键。从目前的情况看，未来类似的交易恐怕都难以进行。

如果说，本次Probuild收购案被拒还可以勉强视为与国家安全有关，那么2019年，在FIRB支持批准蒙牛收购Lion-Dairy & Drinks公司后，财长“一票否决”，则更加让人不可理解。显然，这桩交易并不牵涉有关国家安全的敏感资产。

根据《澳大利亚金融评论报（AFR）》透露，本财年上半年，被联邦政府拒绝包括中国建筑收购Probuild在内的交易有好几项，其中也有非传统关键基础设施领域（建筑和技术行业）的投资。由于不少中资收购方在了解到将被拒绝后，主动撤销申请，使得具体被拒绝的案例数量难以统计。

当然，并非所有在澳的中资投资都无法获得批准，但主要以地产项目为主。

根据realestate网站报道，2020年8月，一家中资背景的农业企业收购了位于墨尔本西北郊区Ballan附近占地5071公顷的Yaloak Estate，交易数额未公开，有猜测为6000万澳元，高于市场价格近千万。

2019年获FIRB批准的中资主要投资项目中，除了蒙牛乳业15亿收购贝拉米和中教控股1.28亿澳元收购澳大利亚国王学院（King’s Own Institution）以外，均为商业地产项目。

毕马威（KPMG）和悉尼大学每年都会发布有关中资在澳投资的报告。去年报告数据显示，2019年中国在澳直接投资金额已经下降了到2008年以来的最低水平，交易数量也仅为42笔，不到2018年（74笔）的六成。

不仅如此，投资规模也在不断变小，平均交易金额从2018年的1.11亿澳元下降到8,175万澳元，79％的交易规模在1亿澳元以下。也因此，蒙牛以15亿澳元收购有机婴儿奶粉生产商贝拉米，也成为2019年最大的投资项目，并使得对食品和农业的投资占到全年中国在澳投资总额的44%，一举超过其他所有行业。

这一切都反映出，两国之间的关系正在持续恶化，已经影响到经贸往来的不同方面。

澳洲不怕得“荷兰病”吗？

中国在澳投资处境“艰难”，已成为商界的共识。而在魏睿昊看，一些媒体提出“澳大利亚对华出口第二高年份”这一说法，也仅仅是在“粉饰太平”。

尽管，“第二高年份”的数据不假——2020年，按照澳元计算，澳大利亚商品出口中国总金额达到1480亿澳元，仅仅比2019年的1540亿少了60亿澳元。

但是，根据上周中国海关总署发布数据，按人民币计算，对澳大利亚进出口总值1.17万亿元，下降0.1%。能够保持这一总量的原因是，中国对澳出口大幅提升，同比增长11.2%。自澳进口则为7963.5亿元，同比下降了4.6%。

而这种下降背后，还存在“畸形”的商品结构——澳大利亚对华超过一半以上的出口收入都来自一种商品，就是铁矿石。

澳大利亚贸易局的数据验证了铁矿石在对华出口的决定性作用。4月中国经济逐步复苏后，铁矿石在澳大利亚对华出口商品总额中的占比就逐渐升高。在7月已经达到了64%左右。可其他商品出口的占比和总额出现了明显下降趋势。

澳财在此前的很多文章中都阐述过：由于中国经济迅速从疫情影响中恢复，大型基建和制造业复苏都造成了对铁矿石旺盛的需求。另一大铁矿石主要出口国巴西却因为疫情和矿井事故，导致产能下降。这两大因素推动铁矿石价格上涨，并使得澳大利亚的产能在全球占比提高。

2020年中国铁矿石进口量为11.7亿吨，较上年增加9.5%，突破了2017年创出的10.75亿吨铁矿石进口量的纪录高位。根据西太银行（Westpac）的统计，其中60%左右的进口来自澳大利亚，远超第二位的巴西（20%）。

2020年年初，铁矿石价格一度下跌到80美元左右，而在年底已经攀升到约155美元，几乎翻倍。进一步推高铁矿石出口总额，并在去年10月达到了创纪录的单月铁矿石出口110亿美元。

根据矿业内部人士透露，虽然中方也在寻找控制铁矿石价格的方法，但收效并不明显。铁矿石价格在截至1月15日的一个月中，又继续攀升了11.5%，目前已到达每吨170美元左右。

并且，即便巴西河谷恢复生产，对于澳大利亚铁矿石出口的影响也不会太高。澳大利亚铁矿石品位好，且挖矿技术与成本也有优势，西澳较之全球其他供应商距离中国也较近。在疫情过后，亚太地区的经济复苏使得不少国家也有较旺盛的铁矿石需求。

根据联邦政府前任联邦资源部长马特·卡纳万（Matt Canavan）的计算，如果对铁矿石的相关税率调高1%，就可以每年额外获得8亿美元。他认为，政府可以用这些收入弥补受中国贸易制裁的行业。

可能也正因如此，让澳大利亚联邦政府有恃无恐，在修复与中国关系上毫无努力。

然而，魏睿昊指出，这种经济模式，极容易让国家患上“荷兰病”——依靠单一的自然资源获得收入，但同时造成本币汇率迅速上升，不仅影响其他商品出口，还会从其他行业（尤其是制造业）抽走资本和劳动力，导致它们丧失竞争力。

澳大利亚历史上并非没有过矿业的极度繁荣，但当繁荣过去，和铁矿石价格一起下跌的还有工人的收入和消费性行业的景气。

“成也萧何败萧何”

不过，暂时全球范围都没有其他地区替代澳大利亚的铁矿石供应，魏睿昊预计，铁矿石价格在短期内能将不会显著下跌。

但中澳贸易现状的“糟糕”却可能被这种繁荣所掩盖，得不到足够的重视。

2020年，从大麦到红酒，从煤炭到龙虾，澳大利亚多个重要农业和资源类商品的出口受到了中方的严格限制。虽然这些行业的总值，与铁矿石无法相比，但行业涉及面极为广泛。

这种“大面积”的受损恐怕会逐渐蚕食澳大利亚的贸易盈余。根据统计局的数据，商品贸易顺差已经从10月份的47亿澳元降至11月的19亿澳元，是2018年11月以来的低位。

而且，相关的各行业未来的增长空间也会受到严重限制，行业发展难以预期。

最显著的例子恐怕就是曾经风光无限的葡萄酒产业。澳大利亚最大的葡萄酒集团富邑（Treasury Wine Estates）曾经因为旗下高端红酒在中国受到追捧，亚洲市场年增长可达40%以上。

然而“成也萧何败萧何”。去年中国商务部宣布，从11月28日起，对澳大利亚进口的葡萄酒征收107.1％至212.1％的“保证金”（类似关税）。消息传出后，恐慌性抛售行为导致澳大利亚最大的红酒集团富邑当天股价下跌11.3％，触发交易暂停；复盘后，富邑股价再次下跌6.23％，至8.66澳元，与2020年1月下旬（当时富邑的股价为17.80澳元）相比已然腰斩。此后股价持续低迷，原定的拆分旗下高端品牌奔富（Penfolds）计划也宣告取消。

同样“凄惨”的还有煤炭行业。由于进口限制，澳洲出口至中国的煤炭占比到2020年底已经跌破20%。由于中国对于煤炭的需求存在较大弹性，全球也有更多煤炭储量和品质都有竞争力的国家，与铁矿石议价形成对比，在价格博弈方面，中国就占据更多优势。动力煤、炼焦煤价格已经呈现显著疲软。

加之拜登上台，全球掀起节能减排、使用新能源的浪潮。中国承诺在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需求端也发生了变化。澳大利亚这个出口上百亿的行业前景堪忧。今天（1月21日）必和必拓（BHP）就宣布，其煤炭资产减值16亿澳元。

再谈替代性

虽然，中国和澳大利亚用各自的方式“互相伤害”，但彼此经济巨大的互补性和关联性一时难以打破。

2020年，全球经济都因新冠疫情受到严重冲击，可中国防控良好，实现经济复苏，国民生产总值（GDP）全年上涨2.3%，突破100万亿。包括《澳大利亚金融评论报》在内的一些当地媒体也都承认，澳大利亚因此受益，经济恢复情况要好于其他西方国家。

疫情封锁之后重新开放的墨尔本

魏睿昊认为，不仅是这一次，回顾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后，澳大利亚之所以没有出现经济衰退，正是得益于当时与中国良好的关系，双方大规模的资源贸易，造就了当时的矿业繁荣和经济增长。

但是，在目前双方不断“交恶”的过程中，未来这种情况还能持续吗？

就在澳大利亚和中国“闹别扭”的同时，其他国家已经蓄势待发。可以看到，2020年中国进口商品的主要来源国家或地区都呈现增长态势，唯有澳大利亚在减少。

澳大利亚空缺出来的市场想必很快就会被“瓜分”，主要的竞争对手恐怕就是“盟国”，美国和欧盟。

中美贸易纠纷从2018年持续至今，两国似乎水火不容，但2020年的贸易照样做得不亦乐乎。尤其是中国自美进口商品总值9318.7亿元，增长10.1%。其中，进口农产品1627.4亿元，增长竟然高达66.9%。

欧盟更是“闷声发大财”，2020年最后关头和中国签订投资协议，丝毫没有等待拜登上台的“国际关系再平衡”。

2021年，中国经济必然迎来更快的经济增长，“双循环”的经济策略意味着其国内更大的消费潜力。

澳大利亚政府一直大谈“替代性”。也许澳大利亚可以为自己的商品找到替代中国的买家，可代价却是失去全世界规模最大、增速最快的单一市场。

当国家经济天平的一端被政治重重地压下，另一端上，被轻轻撬动的又将是什么？光靠一块铁矿石，能让一切回到平衡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