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唱的哪是歌啊
刚还想说今年《乐夏》有点平淡,立刻就被这一波朋友圈刷屏洗礼了。
一个个都在说——
" 打开,快听,我哭得不行。"
一看,原来是《大梦》。
最近,这首歌火得不行,在各大视频网站的弹幕里出现最多的词儿——
就是 " 哭了 "、" 后劲有点大 "。
不仅这首歌成为本期最佳,也成了这季《乐夏》的最有记忆点的歌(之一)。
一首歌。
怎么就调动这么多网友的情绪。
也还能让这个没多少人听过的农民乐队成功破圈,甚至,还登上热搜话题。
这首歌背后又有什么样的魅力。
Sir 一边打开了这首歌。
一边,再跟你们聊聊这场梦。
01
来自广西的瓦依那乐队与任素汐一起合作的这首歌,用 7 分 55 秒浓缩了每一个普通人的一生。
从六岁,到八十八岁,从幼童,到老年。
在这首歌词的每一个阶段里,我们都能 " 按图索骥 " 地照见自己。
这首歌最扎心的是,在每一个人生节点之后,在面对现状的焦虑、纠结时,歌词都向虚空中,发出一句无力的 " 怎么办 "。
仿佛是在诘问着命运为何如此坎坷。
也如实地描绘着,现代人在当下生活中挣扎与不甘。
Sir 试图在这首歌里,找到人们的共同情绪。
发现,在这首歌的视频下,一条最高赞的留言戳中了许多人的心——
我与牛一样,虽然有着各自的缺点,却有着相同的渴望。
牛的一生只图青草,我的一生只图温饱
怕。
无力。
不知未来会是如何。
只想一日三餐,获得基本温饱就可以了。
在历经 " 口罩 "、" 人员优化 "、" 薪酬结构调整 " 后,这也是许多人在时代阵痛下产生的共同情绪。
就如伍佰在演唱会里发出的疑问," 你们都是 25 岁,为什么会听我的歌呢?怎么会呢?我写这些歌你们还没出生呢 "。
而且你们才 25 岁,怎么生活有那么多痛苦呢。
人与人的情绪,虽然并不相通。
但,痛苦,迷茫,都是生命的必经之路。
也难怪,大张伟在点评这首歌时会这样说——
没听懂这首歌的人,是牛逼的,因为他们并没有经历过生活的苦,也没有身处生命的纠结之中。
如果有些人听完这首歌
完全也没什么被打动的感觉
我特别为这帮人高兴
因为生活注定是无所适从的
然后如果有一些人听完之后觉得
( 生活 ) 不就这样吗
了不起的人那都是
我们渴望回到一个体面、稳定的生活中,但,现实却并不那么如人所愿。
在《大梦》长达近 10 分的原版里,有几段在节目上被删减的歌词。
我已二十三 大学就要毕业,
看身边的人 渐渐地远去,
......
害怕谈恋爱 害怕找工作,害怕回家里,害怕去外地。
我已四十八 孩子已长大,
她在外玩耍 很晚都不回家
......
半生已过,仍不得解脱,该怎么办
我已五十八 早就白了发,
很多的地方 已变得不听话。
年小的孩子 常年在外地,年迈的母亲 什么已记不起,
担心不完,聚了又散,该怎么办
这与 7 分钟的《大梦》相比,更像是真实生活中的残忍,也是更现实的人生。
大学毕业时的迷茫,成家后的寂寞,中年后的 " 萎靡 ",亲人的一一离去。
这就是生活。
歌词虽然在问着 " 怎么办 ",但,它真的是在寻求一个解决办法吗?
在原版的结尾里,十八的歌词是 " 如果生命只是大梦一场,你会怎么办 "。
你只能活在当下,享受当下,隐忍当下。
问题有时候本身就是答案
追寻的过程
它就是一种答案
显然,很多时候我们知道 " 该怎么办 "。
但就是 " 没办法 "。
那就受着。
活着。
" 怎么办 " 是下决定前的缓冲,当年岁继续往前走时,生活也会告诉你答案。
就如万能青年旅店的《十万嬉皮》里的歌词一般:"大梦一场的董二千先生,推开窗户,举起望远镜",已经是 "前已无通路,后不见归途"。
这也是生活。
严谨地来说,瓦依那并不属于 " 摇滚音乐 ",而分类属于 " 民谣 "。
但,它在这首歌里,所展现的生命力,凝聚的情绪,却有了某种坚韧不摧的音乐力量,它所造成的冲击力,并不亚于摇滚音乐的叛逆与乖张。
在这首歌里," 希望 " 与 " 悲悯 "," 痛苦 " 与 " 平静 ",交替出现。
它展现的是一种厚重的,属于这个时代的宿命感。
所以,它也能一下就击中全民的心。
02
如《大梦》这样的歌,其实并不少有。
细数近几年的流行音乐,如许飞的《父亲写的散文诗》,法老的《亲密爱人 2017》等,都是以 " 时间 " 节点的方式,去记录一个普通人、普通家庭十几年、几十年的变迁。
再往前,如李宗盛的《阿宗三件事》,郑智化的《老幺的故事》,林强的《向前行》也都是以小人物的故事,去与当下的时代共呼吸。
但,也有不少音乐不需如此对仗工整的歌词,去标记时代的变迁。
只要一句话,一声呐喊,就已经把人拽入它所描写的当下的集体时代中。
80、90 年代中国摇滚开始兴起,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下,人们生活遇到巨大变化,各种思潮涌入,摇滚成为这个时代中最适合抒发愤怒、迷茫的最好渠道。
魔岩三杰,何勇的《姑娘 漂亮》里,替所有这个年代的年轻人喊出愤怒:" 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 ";
窦唯的《悲伤的梦》,不解地质问着当下:" 到底怎样才算好不算坏,到底怎样才能适应这个时代,我不明白,太多疑问,太多无奈,太多徘徊 ";
张楚的《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 只想能够活下去,正确地浪费剩下的时间 "。
无需太多解释,音乐就是这个时代的最佳注脚。
一首属于某个时代、一个阶层、社会的音乐,会更加具有生命力。
再往前,1982 年。罗大佑的《之乎者也》专辑里,几乎所有的音乐都在描述着飞速变化的时代之下,乡愁与个人归属感的割裂。
像是,《鹿港小镇》里,他对路人的三次搭话——问 " 我 " 的爹娘可好,问 " 我 " 的爱人可好,最后,以游子的身份,想让路人告诉他的亲人,台北并不是他的黄金天堂。
但,刺痛人的,还是这首歌最后几句:
听说他们挖走了家乡的红砖砌上了水泥墙
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
门上的一块斑驳的木板刻着这么几句话
子子孙孙永宝用 世世代代传香火
家乡也已经凋零,故土从红砖变成水泥墙,子子孙孙虽然永传福祉,可这句话却变得格外讽刺。
你可以发现。
所有具有生命的、能出圈的音乐,都是在为时代与底层人民、普通民众而画像。
民众需要有人为他们歌唱,替他们唱出自己的喜怒哀乐,唱出自己转瞬即逝又微不足道的人生。
你们应该还记得,在《乐夏 2》里有两支格外出圈的乐队——五条人,两位穿着拖鞋,从城中村里走出来。
以及九连真人,这几位从大山里走出去,为了生活而拼命的 " 阿民 " 们。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些乐队里脱颖而出,成为现象级的 " 顶流 " 乐队。
还是因为,他在唱着我们的歌。
他们用音乐剖析当下的生活,用平常生活的碎片,拼凑出这个时代下一个个活生生的小人物。
电影《大佛普拉斯》里," 面会菜 " 就是一道 " 不光彩 " 的菜。
监狱犯人家属因为太远没空去探视,会给店家寄钱,让他们送料理给监狱里的亲人。
它虽然简陋,不光彩。
但,它却有着朴实的温暖。
这顿饭,也让肚财人生最后的一顿饭吃得如此温暖,而在此时,《面会菜》这首配乐,也让这一处,成为电影里最催泪的地方。
口哨,让这首本该沉重的挽歌,变得轻快了起来;没有歌词的吉他旋律,像是肚财平凡又一直疗愈自己的人生。
贫穷却又想逆天改命的肚财,到死也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就连一根客人剩下的鸡腿,也是肚财今天的 " 好运气 "。
他的死亡,也如这轻飘飘的音乐,宛如在田野边随口哼的小曲,俏皮地飘了过去,只留下了一个白色的圆圈。
这首《面会菜》,也让 " 生祥乐队 " 被更多人听见。
在林生祥的作品里,有着这个时代难得的慈悲与对小人物的观照。
林生祥除了《大佛普拉斯》,他的《菊花夜行军》《风神 125》《阿成想耕田》等歌曲,讲述的就是城市打工人,失意地回到家乡,重新寻找生活的出路。
正是这些在土地与苦难之间生长出来的音乐。
才让我们这些灵魂漂泊的人,在他们的声音里,找到了归属。
03
刻画时代的音乐,也终将会跨越这个时代。
它们所背负的,是对这个时代的解读;
音乐,是具有时代性意义的。
戴锦华引用过布里恩 · 汉德森的一句话:" 重要的是讲述神话的年代,而不是神话所讲述的年代。"
通过这些从民间里诞生的音乐,我们能够很快地走进某个时代的记忆中去。
这种记忆的连接、继承,让当下的人们感受到安慰,产生面对苦难的勇气。
△ 《钢的琴》,开头就是一派没落东北重工业形象,在不停冒烟的烟囱下唱俄罗斯民歌《三套车》
你会发现,在许多电影里,有一、两首极具时代风格配乐,成为电影插曲。
它并不是那么随意地就出现在电影里,而是因为,它承载了一个时代的记忆。
借了它的灵魂,放在了电影里。
贾樟柯,绝对就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在《小武》里,他插入了《心雨》《爱江山更爱美人》《霸王别姬》等音乐,他的原始想法是,想让自己的影片具有 " 文献性 "。
所以,选择了那一年卡拉 OK 文化里,最流行、也最具代表性的 " 俗 " 歌。
让这些音乐成为整个社会情绪的一种反应。
" 譬如,《爱江山更爱没人》那样一种很奔放的消沉,还有《霸王别姬》里头的一种虚脱的英雄主义,都正好就是我在影片里想要表达的。"
选自《贾想 1996-2008》
△ 《小武》里,小武与妓女梅梅随着《爱江山更爱美人》的音乐跳舞
作为时代背景,这些音乐可以这样堆砌。
但,在《江河故人》里,出现了四次的《珍重》,就不单单是时代的画外音了。
这里的道别,有很多重关系。
晋生、沈涛、梁子三人的分道扬镳,沈涛的父亲去世,沈涛送别儿子,儿子在国外与故土的分别 ……
但是我们常常忽略了一个人。
那就是张艾嘉饰演的中文老师。
因为这首歌本是属于她的。
这就要回到《珍重》,虽然可以用在很多场景,但歌里唱的是哪种送别?
是朋友之间。
这首歌发行于 1997 年,当时的香港是一种什么样的氛围呢,参考罗大佑的一首歌—— " 知己一生拜拜远去这都市。"
认识多年的朋友突然间天各一方。
所以珍重里才会唱 " 前途或有白雪飞 ",香港是不可能下雪的,除非朋友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而这种分别,是他们自己想要的吗?
所以歌里才会唱 " 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 ",是时代命运的洪流将人冲散了,个体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当到乐与中文老师米娅聊起她来自哪里时,《珍重》这首歌又一次响起。
而到乐问她,为什么来澳大利亚时。
她选择逃避这个问题。
当沈涛在音像店听到《珍重》时,她听不懂,只觉得好听。
她更不知道,歌里所唱的离别,正在另一些人身上真实发生。
这就是所谓的初听不识曲中意,听懂已是曲中人。
告别是如此的漫长。
它常常在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要告别时,就已经开始了。
一首《珍重》。
居然能把几代人,把跨越时空素未谋面的人,贯穿在一起。
还有陈果在《榴莲飘飘》里的两段 " 改编 " 音乐的运用。
一是,在香港从事了三个月性工作的小燕回来后,与她戏校的同学坐在铁路边消磨时间。
其中一个男同学改了《婚礼进行曲》,将神圣的 " 婚礼 ",变成了——
结婚了吧,傻逼了吧
一个人赚钱,两个人花
离婚了吧,傻逼了吧
以后打炮要买单了吧
是对婚姻的不信任?
倒不如说,也在那个时代里,都感到无所适从又恐慌的年轻人用这首邪性的歌,唱出了对永恒的嘲讽,对当下的轻蔑。
接下来,小燕也不甘示弱。
说,我也唱一首叫《原始社会好》。
飞驰而过的火车,一会,掩盖住他们的声音;一会,他们又更大声地喊出自己的声音。
他们不会被时代带走,他们也不会完全停留在那个时代中。
在这部电影里,有一首插曲《你我他她》几乎与开头的《大梦》交相呼应。
你为什么要上学 你为什么要上班
你为什么要吃饭 你为什么要睡觉
不要问我为什么 我就是这样不想说
我为什么要喝酒 我为什么要唱歌
我为什么要欢笑 我为什么要做爱
不要问我为什么 我就是这样不够格
" 为什么 "," 怎么办 "。
间隔了 23 年前后,在不同时代里的人,却都还在问着相同的问题,这也是每个时代里,周而复始的终极命题。
从音乐走向电影,再从电影回到音乐,Sir 仿佛看到了艺术之间相通的宿命。
在某种程度上,它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演绎,都还是在讨论着人们存在的共同命题,关于衣食住行,男女,欲望,关于生活,关于生命。
说大,这些议题很大。
说小,其实这些题里,也只装下了几块碎片,一首歌词,一句为什么,但就是这些如尘埃一般的细节。
却包含了我们每个人的人生。
《大梦》也好,电影也罢。
这个世界,需要有一处出口,让我们安放毫不起眼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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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小田不让切